美军开始撤退,撤退中的军队大多都是无心恋战的,除非是撤退的道路被截断。

我们连和营里汇合之后,领取了一些弹药,但吃的却是真没有了。于是大家都饿着肚子行军。

这次战斗后,一统计伤亡情况,结果让连长直流眼泪。之前的阻击战中牺牲了指导员和不少战友,战斗结束后我们甚至来不及掩埋全部战友的遗体就立刻投入到对南朝鲜伪军溃兵的追击。这一追就是一夜加一个早上,一边追一边打。半道上又临时遇到我们的部队正在包围美军的一个连队,于是由我们连承担了阻击敌人援军的战斗任务,营里其他的部队继续在山里搜剿南朝鲜溃兵。

若是放着其他国家的军队,一般不会有这样打仗的。大多数国家的军队都是只完成自己的任务,没有接到命令就不会贸然投入战斗。但我们在入朝伊始,志司首长就判断,夜战近战一定会导致很多部队在打完仗之后建制乱掉。班找不到连,连找不到营都很正常。

所以所有的志愿军从指挥员到士兵从入朝就很清楚,一旦完成了自己的主要任务,在没有另外命令的情况下,那么那里有交火我们就去哪里支援。这样的战斗,其实对于那些经历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兵来说就很熟悉。

抗战时期,敌后打游击,一支八路军的部队和日本人交火,周边的其他八路军部队都会帮忙打敌人的援军。解放全国的时候,有时候大部队一顿猛冲猛打,建制打的全都乱了,但看见友军有难就一定会去支援。而这个传统是在红军长征时期开始孕育,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变得成熟的。也正是这样的传统,让我们的军队可以一次次以弱胜强。你乱不起,我能乱的起。你的部队乱了就得撤退,而我的部队越是乱,进攻就越是凶猛!

在公路上的这一场阻击战虽然没有激烈到需要白刃战的程度,但也让我们损失惨重。在人数均等的情况下,美军的火力是我们的好几倍。要不是趁着黑夜我们打了美军一个措手不及,美军甚至可以做到完全不需要理会我们的进攻就能通过我们的阻击阵地。

美军的坦克,用火炮将我们死死压制,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所幸,我们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只是,经历两场战斗,我们连刚刚补充满员的一百多号人,牺牲了将近一半,大多数都是新兵。现在,我们连甚至凑不出完整的两个排。但是,经过残酷的战斗,新兵们都迅速的成长起来。我这个算起来入伍才几个月的兵,都已经变成了老兵,而小吴和李潇也变得沉稳。

臭不要脸的说我现在做事情不再像一个月前刚上战场时候那样毛毛糙糙的。我想,可能是经历过了生死,看淡了很多东西,也逐渐适应战斗了。

我们营追在一股美军的身后,这支美军的部队大约有一个营。我们也是一个营,但我们这一个营即便是满编的时候,人数都要比高度合成化的美军要少很多。美军的一个营几乎是相当于我们的一个半营,配备有独立的坦克部队和炮兵,在火力上能顶的上我们好几个团。别说是我们一个营,就算是再给我们一个团,以我们团的火力配属来说,也根本没法吃掉这股美军。

不过,他们毕竟是在撤退,我们的战斗进行的还算比较顺利。其实原因说起来挺尴尬,那就是我们靠双腿追击,他们坐卡车逃跑,我们压根追不到人家,只能跟在人家后面吃土。

沿途,不断有完成自己任务后向着公路靠拢的我们的零散部队。有的时候是一个班,有的时候是三四个人的小组。他们如果是在美军的前面,就会想办法给美国人制造一些混乱,比如将公路毁坏或是打一打冷枪。

若是已经跟在了美军队伍的后面,就被我们营收拢起来,暂时性的加入我们。仗打完了,他们还是要寻找自己的部队的。虽然都不是一支部队的,甚至不是一个军、一个兵团的部队,但是对于走散遇到友军这样的事情,大家也都轻车熟路。我们甚至还收拢了人民军的几个溃兵,他们原本也是解放军的朝鲜族部队,后来改编成了人民军回到朝鲜。那几个消瘦的老兵唏嘘不已,不过没有编入我们连。

美国人跑得并不算太快,因为路上到处都是障碍和袭击,而且寒冷的天气和道路上的积雪也让他们举步维艰。他们一边跑一边把他们用不上的东西丢弃,还有一些重装备。只不过,像拉不动的火炮、坏了履带和发动机的坦克、陷在雪窝里实在出不来卡车什么的,他们拉不走就会炸毁,不会留给我们。

但是我们还是有收获的,有几次我们咬上了美军的尾巴。在我们的进攻下,仓惶撤退的美军来不及销毁带不走的物资,留下了一辆后轮子陷在雪里的卡车,还有几大箱的武器。我们检查之后很是惊喜,四五十把大八粒步枪、十几把卡宾枪,还有一些子弹。虽然不多,但是也要比我们手中使用的要好的太多了。

不过,我们有好几百人,这枪却只有几十把。我们班长去跟营长磨了好久,才从他那弄来了两把步枪、一支卡宾枪和三百发子弹。卡宾枪给了臭不要脸的,步枪给了我和张茂才,而班长用上了我的三八枪。

我看班长用老枪,却把新缴获的步枪给我用,就跟班长说,要不还是我用旧枪吧。结果班长眉毛一横,斜着眼睛瞪着我骂道:“滚!不知道什么叫服从命令听指挥吗?”

我热脸贴了冷屁股,有些悻悻,不过却也知道班长的脾气,他就是那种关心你却还是嘴很硬的人。

班长说:“拿好枪就好好打,子弹金贵,打不好就把枪交上来,滚到炊事班背锅去。”

我习惯了班长的骂人,倒也不再生气或者是委屈,嘿嘿一笑,应了班长:“一定好好打,多杀敌人。”

美国人丢掉的只是他们最不起眼的东西,我们却如获至宝。破了的火炉,不方便携带而扔掉的奶锅,破了的毛毯,都被我们捡了回来。我们一边捡着洋落,一边批判美国人的奢侈和浪费,但是心里却甜蜜蜜的。只是肯可惜,吃的东西特别少,几乎就是没有,只捡到两个已经冻实的水果罐头。想来是美国人一看冻实了没法吃,随手就扔了吧。

赵德树倒没太说什么,不过臭不要脸的很是瞧不上我们这种捡破烂货的行为。臭不要脸的毕竟是在国民党军队主力部队中待过的,眼界自然比我们这些土包子高一点。但也高不到哪儿去,至少看见捡到了那两罐罐头之后,臭不要脸的又变成了不要脸的臭要饭的。

我们追在美军身后,但并不急着追,这种追更大程度上是一种赶。只不过这种追赶在一个下午出现了难题,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大江——清川江。

本以为江边会更冷,想着山里零下三十多度,江面会结冰。但到了清川江边才发现,这里的温度却反而比山里要高一点,有零下二十度左右。江面确实是结冰了,可是冰层却很薄,根本没法让部队步行通过。美军过了江之后就将船只、桥梁、浮桥全都炸毁,我们不得不选择涉水破冰渡江。江面足足有将近两百米宽,这个天气涉水渡江,任谁心里都得打鼓。

白天肯定是不行的,那样目标太大,会引来轰炸。我们只好在夜里,可夜里的江水更冰冷刺骨。

但和江水的寒冷相比,美国人在江对岸布置的机枪和火炮才是真正最大的威胁。

经过白天仔细的观察和讨论,夜里我们营选了一处美军没有设防的地方淌水渡江。东北方向不停传来枪声,听声音很远,哪里有部队在激烈的交火。但这个距离我们没法赶过去,只能自己先渡江。

我将步枪高高举过头顶,跟着前面的战友,踏入冰冷刺骨的江水。黑夜中看不见对岸,让我想起了刚刚入朝的时候。几乎是双腿刚刚进入江水,就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冷和巨大的疼痛袭来。我想叫,但我不能叫出声。我想回头,但也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