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卡车跟在坦克后面，在坑坑洼洼的朝鲜山路上颠簸着。夕阳耀眼的金色光线穿过卡车篷布上的数十个被步枪或手榴弹片打穿的破洞撒进车厢。车厢里，灰头土脸的坐着十几个年轻的美国士兵。他们几乎个个带着伤，甚是狼狈，完全没有了前几天趾高气昂的样子。车厢的中间甚至还摆放着两副简易的担架，上面躺着的人已经奄奄一息，不时还痛苦地呻吟一声。而这样的卡车只是整个庞大车队中的普通一辆，不同的是，车队的前面和后面的十几辆卡车里坐着的都是亚洲人的面孔。只是这些东方面孔的士兵们每一个都垂丧着脸，士气更加低落，车内堆积着更多担架和尸体。

脖子上打着厚厚止血带的加西亚正看着自己怀表盖子内侧妻子的照片。雕刻十分精美的银色怀表是加西亚的爷爷留下来的，据说是一次大战时候从一个德国军官手中夺来的。虽然是老物件，但保养的非常好，依然走时准确。表盖内侧照片里穿着连衣裙的女孩儿很是年轻漂亮，金色的大波浪长发和白皙的皮肤，一双眼睛明亮妩媚，嘴角还带着甜蜜的微笑。

这是自己来到这片远离家乡的陌生土地上的第二个月，这无聊的战争！

22岁的来自旧金山的加西亚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远在美国本土万里之外的贫瘠土地上和这样落后的敌人进行这样一场战争。上峰说，是北朝鲜入侵了南朝鲜，北朝鲜是一个邪恶的政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这又和自己的国家有什么关系呢？加西亚作为新兵被补充到这支部队之后，一路从朝鲜南边进攻到北边，都没有遇见什么成规模的抵抗。至于上峰所说的邪恶，加西亚虽然沿途见到一些被北朝鲜吊死在村口或大树上的干尸，但也见到更多南朝鲜军的烧杀抢掠。加西亚觉得，南北朝鲜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野蛮并且落后的。

这种黄皮猴子之间的屠杀并不是加西亚内心所憧憬的战争。真正他心中曾经憧憬的战争应该是热血、神圣并崇高的！就如同反法西斯，打倒希特勒，数百万人的大军在广阔的平原上，驰骋和进攻！

但现在，加西亚完全没有了曾经对战争的羡慕和渴望，那都是学生时代的白日梦罢了。原来战争，是要死人的！曾经他甚至幻想过自己为了伟大的美利坚而流血牺牲，但当他真正直面生死的时候，他害怕了！加西亚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渴望回到美国，回到旧金山，回到自己新婚的、怀孕中的妻子凯特琳身边。

就在几个小时前，一发步枪子弹擦着加西亚的脖子，射入了他身后一个南朝鲜军人的脑袋。加西亚的脖子上被超过声音数倍的、炽热的子弹划开了一个令人恐惧的伤口。当大量鲜血涌出的时候，加西亚感觉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只差了可能一两公分，加西亚幸运地活了下来。而那个可怜的南朝鲜军人，甚至没能来得及呻吟一声，就直挺挺的倒下了。加西亚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现在还在加西亚杂乱不堪的脑海中凝固着。

只要能活下来，这些南朝鲜的黄皮猴子，死了也就死了吧！

加西亚卑鄙的想着！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卑鄙又冷漠！但这就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想法！这是一场和自己国家毫不相干的无聊战争，是黄皮猴子之间的屠杀，自己没有必要把命搭进去！

不只是加西亚，恐怕现在整个C连的美国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包括科恩上尉。在第四次被袭击之后，科恩没有丝毫犹豫的命令两个南朝鲜连队将自己的C连保护在中间，后面的袭击让南朝鲜人来抵挡，前面的地雷让南朝鲜人来趟！

情报中说，已经查明那些趁着夜色从深林中涌出的、凶残如同幽灵一般的敌人是中国的军队。科恩知道，那些红色的敌人现在就在自己的身后！一路上，他们发起了无数次小规模的进攻，每次的面孔都不同！而随着自己的撤退，那些一股一股只有十几人，最多几十人的小部队，已经汇聚成了一支让C连也不敢小觑的力量。他们就跟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可是无数次的空中侦查，却根本发现不了藏匿在山野中的任何敌人。上一次的袭击，敌人的兵力已经达到了一个连的规模，下一次，就有可能是和自己兵力势均力敌的进攻！

他们就像是幽灵，更像是饿急了的狼群。一旦有机会，就会在自己的车队的尾巴上狠狠地咬上一口。每一口并不大，但必定会有伤亡！而公路上，有着无数的路障和地雷，不管你是谨小慎微还是加速前进，伤亡都随时会发生。几十次偷袭下来，自己的这支部队，基本上已经是人人带伤，疲惫到了极点！而令人惊恐的是，敌人仿佛不知道疲惫，不知道害怕。他们依然从每一个自己意想不到的角落发起袭击。科恩很确定，这些敌人装备十分落后，但十分狡猾。他们没有能力组织火力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只能这样小偷小摸消耗自己。但就是这样的消耗，让所有人精疲力竭。

距离前来接应的大部队，只有不到五公里了！科恩感觉自己甚至已经听到了接应部队坦克和卡车的发动机声。只要通过最后一段峡谷，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的田城。只要走出峡谷，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敌人就再也不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平原上，是藏不住人的！这些手中只有老旧日式步枪的“敌人”，如果出现在田城这样的平原上。那装甲部队和空中支援将会毫不留情的将任何敢于现身的敌人撕成碎片。即便是战列舰巨大的舰炮，也可以对自己进行直接的火力支援和掩护。

科恩下达了命令:加速前进，通过峡谷，和接应部队汇合！

加西亚收起怀表，从车厢篷布上的破洞中，呆呆地看着外面。看着外面已经被冰雪覆盖的高山和松林！

两边的高山仿佛一只能吞噬一切的巨兽，令人仰望，心生畏惧。

整支车队已经进入了峡谷，坦克和卡车的轰鸣声在峡谷中游荡。除此之外，峡谷中安静的可怕！

卡车上架着的重机枪和坦克上的高射机枪警惕的对着两边，子弹上膛。最后的几公里，所有人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就在这个时候，从车队前方传来数声巨大的爆炸声！前面传来南朝鲜军人的哭喊和惨叫，车队随即停了下来。

地雷，又是可恶的地雷！科恩上尉咒骂着！

但一声咒骂还没有完，从车队后面又传来了几声爆炸！

科恩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听到爆炸声的加西亚也不由紧了紧手中的加兰德步枪，忽然，他好像透过篷布上的破洞看到对面山上的一处荒草动了一下！他意识到，那一定是敌人！加西亚刚张开嘴，正要大声提醒战友注意！

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铁疙瘩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轻易穿破厚密帆布制成的篷布，落在车内。

这声音，好像是炮弹。

加西亚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看车内，突如其来的爆炸就将他整个人掀出了车外。

加西亚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在最后的意识中，他好像看到了凯特琳正抱着自己的儿子在微笑的看着自己。

那微笑是那样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