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0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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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爷李易白又在林府逗留几日,方启程归京。扬州城原本诡谲的氛围,在这位爷离开后也渐渐归于平静,或者说,隐于地下,静候时机。不过面上,却是一团和善。
黛玉因那日在橘林中受了些惊吓,夜间又风邪入体,回到林府便病了。好在经过三年的调养,黛玉身子已是照比之前好了许多,再有林如海和林珏四处搜罗上好的燕窝雪蛤,不要钱似的往黛玉的小厨房送,黛玉的身子自然好的更快了。
这也看出住在自己家和寄人篱下的差别了。当初在贾家时,自己也是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的,虽有贾母疼爱,所有药材都是贾母私所出,府内却也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出,甚至有“不似个有寿的”这样的话传入耳中。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原本就因生病心情郁结,如此更是添了几分心病,身体便一直不大爽利。
如今在自家,不仅药材都是父兄亲自挑选的上好之物,更有□□日嘘寒问暖,很怕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府内下人也都是规矩极好的,一个乱嚼舌根的都没有。听方嬷嬷讲,真正的世家大族在管理下人上都是极重规矩的,主家该宽和时宽和,该严厉时却也不能有丝毫心软。如那等编排主子的奴才,立时堵了嘴拖出去打死。
黛玉听方嬷嬷讲管理内宅之事时,都会忍不住拿贾府做比对,方知当初自己在贾府是何等的不受待见。想自己乃堂堂朝廷二品大员之女,贾府嫡亲的外孙女,虽是客居,却也是主子,安能被一帮丫头婆子胡乱编排。
方嬷嬷阴私之事见过不少,只听黛玉略略一提便明白了个大概。黛玉并未明说是她在贾府时遇到的情形,方嬷嬷便也只做不知。林珏在请方嬷嬷回来时就交代过,一些阴私手段,若是黛玉问起就告诉她,毕竟将来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这些手段便是不用,却也不能不知晓,毕竟虽无害人之意,却也不可无防人之心。
方嬷嬷沉吟片刻,“大凡这种高门大户,莫有不规矩严谨的。姑娘只看咱们府内便该知道,哪个下人敢乱嚼舌根编排主子?便是主子确有其事,也该三缄其口,主动噤口才是。命都握在主家手里,还敢编排主子,岂不是嫌命太长了?
且姑娘细细想想,您所言这户人家,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似下人,千金小姐与丫头婆子姐姐妹妹乱叫一通,大家公子年过七岁尚还在内帷与姐妹丫头们厮混,有何规矩可言?若我猜得不错,下人敢这般编排客居小姐,恐也是有人授意。
姑娘说那家老太太早不管事了,又对那位大姑娘疼爱有加,在我看来,这事儿怕是那家的管家太太做的。只是大户人家,人多口杂,规矩又松懈,也不妨有别人从中作梗,毕竟管家之权越过了大夫人直接给了二夫人,那大夫人和大老爷如何肯甘心。”
黛玉对贾母感情一向深厚,在贾家时亦是贾母对她回护良多,因而她并不愿意去怀疑贾家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一度,她将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般□□裸的真相摆在自己面前,黛玉却并不觉得多伤心,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也许是她也早就察觉出来了吧,只是不愿意去承认,如今真相摆在眼前,黛玉终于能斩断心底那丝不舍,不再受贾府流言蜚语的伤害了。
这三年来,黛玉的改变被方嬷嬷看在眼中,当真是欣喜万分。林家家底不薄,家风亦是不俗,单只瞧着无主母打理仍然秩序井然的后院,便知林家底蕴深厚。这样颇具底蕴的人家,竟然能养出黛玉这般性子,方嬷嬷都觉得奇怪。
后有林氏父子的交代,又与黛玉接触后,她方知原因。好在黛玉天资聪颖,又肯听人劝,举凡她提到的不合规矩的地方,黛玉都会改掉,并不会再犯。有这样的弟子,方嬷嬷自是高兴的,只是规矩礼仪黛玉都学得差不多了,却始终让她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如今的黛玉,方是破茧之蝶,渐渐显露出其大家贵女的风范了。
林珏已考中举人,便不再需要日日去院,且他还有个探花郎父亲,每隔三日做一篇章,由林如海亲自指导,林珏做章的水平日益增长。
林如海不想儿子长成个小呆,将来继承家业,却不通庶务,迟早家业也会被败光。因而,很早之前他便给了林珏一个铺子让他学着打理,见他打理得有模有样,遂将产业逐渐交到了他手里。如今林珏已有功名,林如海便开始带着他学着待人接物,将自己手中的关系网,逐渐移交到林珏手中。
这日林如海去衙门处理政事,林珏便留在家中温,及至午间,不见林如海回家用饭。唤了小厮前去询问,便见林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见到林珏,“扑通”跪在他面前便大哭起来,“大爷……大爷……老爷出事了!”
见他这般形容,林珏脑中轰鸣一声,登时身子一软,青松青桐一左一右搀住林珏,避免了他直接摔到地上。林珏不过是一时不防,此时已是缓过神来,忙问林成究竟如何了。
林成虽哽咽话语却清晰:“老爷在街上遇到刺客,胸口中了一刀,因离着咱家一处铺子近,便直接抬了过去。已请了大夫,如今还不知如何呢。”
林珏心内大恸,握紧了拳头,咬牙道:“青松去备马车请师父一同过去,青桐去内院知会方嬷嬷一声,叫她缓缓再说与妹妹,记得,一定要缓缓告诉妹妹,妹妹常用的药先备着些。李成,你随我同去。”
一番安排之后,林珏紧紧抓着林成搀扶着自己的手,一路疾奔至门口,待罗宋出来后,两人连同林成都上了马车,急忙往林如海那处赶去。
罗宋在马车上见林珏面色有异,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向脉门探去。凝神一思,便拿出一根银针朝林珏扎去。林珏不闪不躲,任由罗师父将针扎到自己身上,胸口一痛,咳出一口鲜血。
罗宋松了口气,递过帕子给林珏擦了擦嘴,“无事,这口气吐出来便好了,否则憋着早晚要出事。”
林珏神智恢复几分清明,“有劳师父了。”
“你我之间何须说此话,”罗宋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如今林家都指望着你呢,你且不能先倒下了。”
林珏握紧拳头,眼神坚定,道“我知道。”
马车一路飞速赶至林家商铺,见到林如海时,林如海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正一口一口往外倒气。罗宋面色大变,忙上前诊脉,又与其他几个大夫商量。林珏跪在林如海床前,紧紧握住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父亲……父亲……”那如被困小兽般的凄惨唤声,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林如海原本已经无力的手突然收紧,双眼颤微微张开,见林珏一副悲痛模样,想要安慰,却说不出话来。
罗宋轻轻摇了摇头,吩咐林成回林府将黛玉接来,接着又拿银针封住林如海几处大穴,“林大人,黛玉就快来了,您千万要忍住,莫要让这口精气泻出。”
林珏面色惨然地看向自家师父,罗宋叹了口气,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林珏紧紧咬住下唇,不让哭声溢出一丝。竟是连自己的师父都没有办法了么!
黛玉来的很快,待进来时,屋内其他人都已避了出去,只余下林家父子女三人在屋中。黛玉压抑着哭声,同林珏一道跪在林如海床前,低低啜泣。林如海冲着黛玉伸出手去,林珏会意,忙抓起黛玉的手放在林如海掌心。
林如海望着眼前这对儿女,儿子聪敏女儿灵慧,只是如今年纪尚小,自己这般去了,可还有谁能护一护自己这一对儿可怜的儿女呢。
“珏儿、玉儿……”林如海看看林珏又看看黛玉,他被罗宋封住胸口几处大穴,身上不觉得疼,每次一动,胸口的伤处却仍会潺潺地流出些许鲜血。
林珏与黛玉见状,眼泪更是蜂拥而下,他们都知道,林如海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如海牵了牵嘴角,想要安慰儿女,却徒增伤感。“我儿莫要伤怀,人生一世,终有此一节,或早或晚罢了……珏儿、玉儿,你们乃血脉亲人,这世上,再没有比你们更亲的人了。为父去后,珏儿,你为长兄,定要好好照顾妹妹,玉儿,你要听哥哥的话,再没有比他更爱护你的人了。咳咳……”
林珏与黛玉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珏儿,前番为父交代你的事,你定要妥善处置。待为父过身后,你需尽快处理扬州的产业,然后赶快带着你妹妹上京。切记,离开了扬州,就别再回来了。切记,到了京中,莫要依附于谁,将来考中进士授官,也只管忠于皇上,其他事,莫要参与……切记,切记……”
林如海一番交代,精气终是耗尽,再看一眼这一双儿女,林如海缓缓闭上双眼。林珏与黛玉再难掩心内悲痛,一时间屋内痛哭失声。屋外候着的林家下人也都冲着门的方向跪下,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整间院子被悲痛染满。
待房门再次打开,便只能看见林珏被悲痛染红的双眼,以及那越发沉稳干练的气势。
林如海的丧仪一切从简,因林如海遇刺一事,扬州城很是人心惶惶了一阵子。待扬州城恢复了以往的宁和之时,左右两家友邻才发现,林府的白幡早已撤下,牌匾也已经摘下,林府内只剩下了一位看屋的管家并几个下人,两位小主子已在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