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和猛安,隶属上京路,地理位置却是在胡里改路和速频路之间,属于一地跨三界的地方,但这个猛安部落,却是金国的上等猛安部落,这里地处平原之地,依山傍水,素有三路粮仓之称。

屯和猛安部落,是由周围大大小小十三个谋克部落星落组成,位于东南最远的突诨部,已经接近胡里改猛安了。

金兵突然大肆抽调部族精锐北上,屯河猛安一下子被抽调了接近七成的兵力,自卫能力已经严重不足,无奈之下,只好逐级抽调,最远的越里笃部落,更是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但部落首领纳吉却不敢大意,金主给他的密令中可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不能忽视。

一个瘸腿的男人,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羊皮袄,腿上裹着羊皮护腿,拖着一个小爬犁,在雪原上吃力地行走着。

腿不得劲,男人走走停停,不时擦拭头上的汗珠子,一顶破皮帽子象征性地扣在头上,消瘦的脸上却是一副刚毅的神态,仿佛在和这茫茫的雪原较劲。

远处已经看见那道篱笆,院子里忙碌的两个人也抬头看见了他,便放下手中的家伙什,急冲冲跑出来迎接。

“吴大哥,道路不好走,晚些时候送过来也是一样的。”

“小五哥,我寻思着这几天怕是断了顿了,大雪封路三天了,再不来,赵老爷子怕是又在骂我偷懒。赵婶还等着这些皮子和针线呢。”

“嗬,这够沉的!吴大哥,你腿脚不好,少拉一些不妨事的,储备的东西还有,省着点用,也能熬过去。”

“不行的,那个耶律官人可不好糊弄,说好了三天送一次,这已经是迟了,虽然有天气的原因,答应了的事情,我吴三还是要做到。”

几个人搭着话,推着爬犁,拐进了院子,正是赵佶父子的住处。赵佶和赵桓父子俩兀自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子里四下里拉着绳子,上面搭着被褥、皮子,难得太阳这么好,不晒一晒,晚上可捂不热。

但现在居住的条件好多了,自打上次张大梁来了以后,耶律重生利用这次调集粮秣的机会,悄悄地将赵佶居住的地方修葺了一下,地面全部用石灰夯了一层,上面扑上木板,又结实又防潮;外面没有动,里面却用胳膊粗的松木加被了一层保暖层,四周挂上皮子挡风,加上送来的宋国铁火炉,生活条件一下子就变得好多了。

屯河五国城头城越里吉部落大首领撒麻,患哮喘多年,小神仙潘贤几针下去,辅以汤药,竟然大有好转,应撒麻邀请,被耶律重生留在屯河,名义上是为撒麻看病,实际上还是为赵佶父子以及郑太后几人调理身子,这一段时间下来,赵佶和赵桓的身体大有好转,特别是郑太后的腰腿见好,要不是及时调养,这个最冷的一个月可是难熬。

吴三郎是个汉人,是被金兵第一次南侵时掠来的汉奴,因为腿脚不好,只能在马棚里干一些粗活,勉强维持生计。但吴三郎为人低调、热情,勤快,这些年来,倒也平安无事,也练出一手养马的本事。

这次耶律重生下来征粮,看到吴三郎虽然腿瘸,但跑前跑后甚是勤快,活儿也做得干净利索,尤其是晚上照顾马匹煞是操心操力,被耶律重生抽调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夫头头,管着马棚几十号汉人,私下里却领着他来到赵佶住处,叮嘱他,每隔天,就给这头城西北的扎合谋克部落里的这一户人家送一些物品,但不要让旁人知道。

这几天大雪封路,吴三郎有点着急。耶律重生对自己不错,现在的日子,比起过去好多了,对耶律重生嘱咐的差事,自然十分上心。吴三郎知道耶律重生的身份,卫王府的红人,能照顾自己,也算是祖上阴德庇护,他可不敢怠慢,这不,一大早看看天气放晴,大太阳照在身上,难得的一点暖意,但气温却着实不高。

进了院子,吴三郎手底下麻利地卸下东西,对小五说道:“小五哥,这次多带来一些腌肉,还有一袋精米,是耶律大人特意叮嘱送来的,还有一些风干的菌菇,做汤甚是鲜美;那几个坛子,里面是一些腌菜,还有一片板油和两坛子菜油……”

不等小五回话,赵佶却说道:“三郎,你腿脚不好,不要拉这么多东西,要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吴三郎笑道:“先生莫要担心,三郎的身子打熬的住,趁着天气好,把上次的东西要补齐的,大管家一再叮嘱的事情,大意不得。”

赵佶点点头,说道:“也是一个爽快人,听你口音,应该是河北路口音吧。”

“正是,在下是河北西路磁州人氏。”吴三郎笑道。

“怎么流落到了此地呢?”赵佶正左右看着,吴三郎却很有眼力劲的把一个乌拉草蒲团垫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扶着赵佶坐下来。

赵佶点点头,这个人让他心生好感,便看向吴三郎,吴三郎道:“宣和七年,金兵南下,家父因为收容受伤的太尉,被金兵追杀,我一家被金兵杀散,死的死,逃的逃,我逃了出来,却被另外一路金兵掠来北国为奴,前年上山打猎摔坏了腿,好在会一些手艺,才没有被扔到老林子里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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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郎一边手里忙活着,一边回着话,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脸色倒是很平静,但是赵佶心里头却犹如油锅沸腾一般。这些大宋子民为救助宋军而惨遭杀戮,又被劫掠到北国为奴,这些,不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这些年,就没想着回去?”赵桓走过来,接茬问道。

“想啊,哪有不想家的道理。”吴三郎扶着赵桓坐下,说道:“只是小的腿有残疾,加上连坐之法,和我一起被掠来的十几号弟兄,能活到现在,全凭兄弟齐心,但凡有一个猪油蒙了心独自逃了,恐怕这十几个弟兄都得连累挨刀子,不是不想,有时候不敢想。”

说到这里,吴三郎倒是流露出少有的忧郁之色。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逃出去的时候,父母和二郎都被杀死了,有一个大哥和四弟,被几位太尉冒死救了出去,唉,四弟年幼,现在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赵桓听罢也是动容,这个吴三郎看上去倒是一脸憨厚的样子,腿虽然不利索,可是眼里有活儿,这不,说话的功夫,手脚却不闲着,把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顺便把劈好木绊子一个个批好垛齐,看上去在家里也是勤快的主儿。

“我看你也是一个忠厚之人,虽然脚不利索,但干活却麻利,我们也算有缘,正好家里缺少一个干活的把式,我呢,和那个耶律重生也能说上几句话,你愿意不愿意过来帮帮我们?”

“嗬,那感情好,就怕我的主子不同意,我那里可是管着几十号人呢?”吴三郎倒是爽快,也没有多想,至于干什么,都是伺候人的差事,不在于干什么。不过,这个院子里都是汉人,说话处事都是面善心慈,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至于为什么流落在此,吴三郎信奉百说不如一默的道理,从不善于探寻别人的隐私,这才是他在北国活得长久的真正原因。

赵佶说话的底气,来源于那个叫梁大的白虎山庄的管家,这位管家曾对自己说过,耶律重生是白虎山庄的暗把子之一,最大的暗把子就是卫王府,而卫王,现在则是金国经管所有金兵钱粮辎重的辎重官。屯河猛安正好是卫王管辖范围,还是一个重要的补给之地,这个地方本来属于完颜宗伟管辖,完颜宗伟领兵南下,这个重要的粮仓顺理成章归于卫王完颜宗强治下。

赵佶笑道:“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

吴三郎没有接话,手里紧了紧院子里晒东西的几条粗绳子,对旁边的小七说道:“小七哥,天气好了,多晒晒被褥,这地窨子哪哪都好,就是这个潮气上来不好办,铺了地板虽然好多了,也要多晒几次,人老了,要多接接阳气才行。”

小七笑道:“三郎,你倒像一个老妈子,啰里啰嗦一大堆,不过,我们听了心里倒是热乎乎的。”

几个人正在院子里说着闲话,气氛倒也是融融恰恰。小五不经意间一抬头,却看见远处吆喝声中,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传了过来,乍一看去,足有三四百名骑兵,后面还有好几十辆大车在后面跟着。

“得得得”的马蹄激起来的雪沫子四下里飞溅,整个骑兵队伍却没有张旗,不知道是哪支军马开过来,但看看方向,分明就是冲着这里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