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公倒完酒回到五米教道长面前,道长会拿着佛尘往他们身上洒点清水。他们再把茶倒在地面上特意聚拢起来的小沙堆上,重新往空了的酒杯和茶碗倒满。

如此一番下来,就要花去不少时间,其他家属还得安安静静的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跪磕着。

之后做法事的道长开始用谁也听不清楚的速度和音量快速的念着《洞玄经》,估计如果道长就是念错了或者是不记得那经了,也不会有人能听出来,因为所有人都被他神圣肃穆的样子说感染了。

下面的人长时间跪着,有的人受不了了就悄悄的挪动一下,被家中长辈看到的都被白眼对待,狠狠的瞪了一眼,兔崽子回去再收拾你。

霍香梅表示她也是跪不习惯的,尽管这些年来她经常参加各种祭祀,可是不代表她也能像其他人一样,跪大半天都能一动不动的。眼睛往左右扫扫,见没人看到,赶紧稍微抬高一下膝盖,轻轻的把臀部坐在脚跟上,好歹能舒一口气了。

其实霍香梅搞不明白,这春祭、冬祭、宗祠开门等等祭祀,这道长似乎所做的法事都是差不多的,念着她听不明白,也听不清楚的东西。

所以说,有一门手艺真的是到哪里都不怕饿死。

这些年还有好些人家把自家的娃从小就送到道观了修道,等到十几岁的时候再接回家成亲。并不是说他们家里养不起这些孩子,而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为家人祈福或者说是为孩子积福。不是哪一个孩子都能修道的,必须有道长所说的灵性。若是自家孩子能被选中,对于家长来说,这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

等道长表演完这些,他就开始扔龟壳占卜。也不知他从里面看出了些甚么,道长脸上的神情开始是木然,然后是眉头大皱,之后又舒开,接着又开始念念叨叨,重新扔过。

霍香梅所跪的地方,伸长脖子的话,恰好能从侧面看到道长在扔龟壳。那扔龟壳的手法明显是经过训练的,每一次的力度和角度都是一样的,一直扔到两只龟壳的一端相而形成什么图案,道长才停了下来,高呼:“喏!”。

这便是占卜完成了,道长并不会向周围的人解释这占卜的结果,他似乎只是完成他的任务就成了。周围的人也见惯不怪的,不会特意上前去围着道长问,这次占卜是大幸呢?还是大凶,有无解决的法子之类的,只要那龟壳能顺利完成这一仪式就可以了。

这又是一件令人疑惑的事。

道长做法完成之后,秀才公的家人也高高兴兴的站了起来,纷纷向周围的人打招呼,享受着别人家羡慕的眼神和祝贺的话语。

之后就是新村这次祭祀的重戏了,《九献》舞者表演开始了。

这次表演的是大武,霍香梅看得目瞪口呆的,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时代,这个年代的表演水平如此之高,这是继几年前在粱邑一间胡人饭肆之后,她所看到的最高水平的表演了。这钱花得真是值得了,这是她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所呈现的最直接的想法。

霍香梅看不懂大武所表现的内容,但是音乐歌舞是想通的,大自然赋予人类最美妙的语言,周围的人很多都觉得这一趟来新村真的是值了。

大武并不是一段表演乐舞就完成了,它是通过六段乐舞来表现的。跳大武的舞者人数非常多,霍香梅数了数,居然还是九九之数。

先是有好几个人击打着大鼓,敲着编钟、编馨、镈,还有人吹着唢呐,周围已经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声音了。头戴冠冕的舞者才拿着朱盾玉斧等各种武器,从不同的角度,按照一种特定的步伐快速的的集合到众人所围着的空地。

他们排成一种方阵,按照鼓声来演绎着甚么叫舞者,甚么叫武者,所表演的动作非常的激烈,霍香梅仿佛自己就是置身于战场中,能听见武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以及刺中肉体和盔甲所发出的沉闷,不由得让人耳鸣胸闷。

各种复杂的队形在不停的变化着,鼓声时而激昂,时而低沉,时而壮烈,时而喜悦。所有的舞者都是青壮的汉子,他们勒紧帽带、绑紧腰带,小腿也扎得实实的,精神抖擞,整个场面非常的宏大,观看的人都神情恍惚。

除了舞蹈,各种乐器的穿插,居然还有人演唱歌诗。霍香梅认真的听了所有的内容。

“於皇武王!无竞维烈。允王,克开厥后。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

“夫武之备戒已久,则既闻命矣。敢问迟之迟又久,何也?”子曰:“居,吾语汝。夫乐者,象成者也。偬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

“王既勤止,我应受之。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时周之命,於绎思。”

尽管霍香梅把所有的内容都听到了,她依然无法理解里面的内容。平时霍香梅能正常进行语言交流,但她依然无能理解那些古音的意思。

所以她尽管为这一场面的恢宏所震撼,却是做不到像周围的人所表现出来的狂热和迷醉,甚至有好些人已经开始跟着鼓点,模仿着舞者的动作,情不自禁的开始摇动身体。

但是霍香梅不得不承认,这大武无疑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它让很多人都产生了共鸣。祭祀先人不知先人能否感受到,活着的人已经沉迷。

……

等所有的舞者鸣鼓收兵,表演完毕,众多围观的人才慢慢的恢复神思,纷纷热烈的议论着刚才多看到的景象,发表自己心中的看法。

王大财对许三郎道,“我觉得那个头扎红巾的最前面的汉子跳得真好,那眼神有一次恶狠狠的,我还以为是看到大虫向我扑来了,吓得我后退了几步。”。

许三郎倒也是注意到了那个汉子,“的确如此,怪不得是他领队,这水平要得。”。

许二牛这次也在,他是前年就考上了秀才的,已经在粱邑进学,这次因为新村大搞祭祀,所以他也请假回村了。他吐舌啧啧的对一旁站着的小杨先生道,“那个开始在第三排中间的那个小郎才叫好看咧,那双眼睛子像是灌了水一样,往我这边一瞥的时候,我还以为看到了一个娇娇的娘子。眨眼认真再看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跳到哪个位置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

“你想小娘子了,就叫你阿爹找冰人请亲去,别在这憋着。”小杨先生道。

小杨先生,杨有为,是村里塾里的第一批先生,那个时候他就是秀才了,现在已经是举人。最近都在家里温习功课,准备明年去洛阳参加进士考。他是新村第一个考上举人的,也是目前唯一一个。

虽然是先生,因为杨有为的年龄和许多教过的孩子都差不多,例如他旁边的许二牛,倒是后来在粱邑院跟他们成了同窗,建立了不错的矫情。所以很多时候说起话来也是不用顾忌着曾经的身份。

许二牛嘿嘿的笑了两声,“这事还是得跟我阿兄说才有戏,我阿爹可不管。再说了,我还得考举人,还想找个门槛高些的娘子,将来在官场上有岳家扶着好走些。”。

当年靠帮许三郎家挑水赚几个大钱买米粮的许二牛,这些年来无论是观念,还是视野都发生了莫大的变化。不管这些变化是好还是坏,他已经在努力的适应成为一个成年汉子所该承担起的责任。

杨有为理了理衣袖,道,“虽说岳家门槛高有助于你将来,可是太高你也不怕被绊住摔倒。”,说完也不理许二牛怎么想,就往里正那边去了。作为新村唯一的一个举人,杨有为可不想继续跟许二牛这个明显动了春心,却又想谋得大利的阴谋论者待下去。

……

前里正李平贵倒是想请所有的道长、道童和表演大武的舞者留下来吃过宴食,可是实在是请表演就花去了不少钱银了,最后只好作罢。

不过秀才公家里除了出资表演费用外,倒是事先有蒸好几大箩筐的蒸饼,这也是喜饼。把这些喜饼赠给他们,也不算是侮辱人,也是比较有面子的事情了。就连不认识的,前来观看的乡人,也能从这几家领到这些蒸饼。真的是见者有份,喜事共享了。

等这些做法事的、表演的、围观的都纷纷离开了新村,新村的宴客才刚刚开始。

这次宴客并不是集体办的,而是各家各办各的,当然不会全村都请了。一般的人家里都是请和自己有直系血缘关系的或者是五代以内的,另外还有自家平日交好的那些人家。

幸好新村是重新组建才十年左右的村子,算是很年轻的村子,里面甚么五代以内的亲属真的不算多。

许三郎家这次宴客请的同样是自家的亲属和周围相好的乡里人。然而许三郎家的亲属许大郎自家也宴客,那只有许二郎带着王二花跟两个孩子了。至于霍香梅娘家的亲属,那除了一起住的霍老爹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许三郎为了这次宴客特意从李明伟和妻妹夫合开的饭肆里请了掌厨的过来,霍香梅倒是舒了一口气,不用她下厨,那么她作为主人自然有更多的时间去招呼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