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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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那样,有何不可。 这句话让商挽琴想起来,第一次见乔逢雪的情景。其实两件事关联不是很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那时候。 那时她刚刚顶上表妹马甲,快要到达金陵城。 那天夜里,她在城外驿站中休息。驿站原本是给有品级的官员准备的,但在秩序崩坏的今日,它已经不认人、只认钱。 兰因会抠得要死,说什么“尽量让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你身份”,只给了她一点点钱。 用那点钱,她只能在驿站住最低等的通铺。没有热水,不包饭,下雨也不提供伞。 偏偏那天下雨了。 江南的春雨,阴冷连绵。探头看去,远处笼着水雾的山川是美的,近处泥泞的道路是让人头疼的。 她蹲在角落,啃一个冷掉的、干巴巴的饼,发愁地数着钱,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住不起多一天,必须今日就进城“寻亲”。 可没有伞,也没有买一把伞的钱。 她长吁短叹一会儿,站起来,准备冒雨前进。 这个时候,雨中出现了一个人。 他牵着马,举着一把伞,给自己遮一半,又给马遮一半。雨雾围在他身边,忽然不再那么阴冷,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意味。 他向驿站走来。走近了,他抬起头,目光明锐如寒星,射穿蒙蒙雨雾,一下将她怔忪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心中暗暗戒备,觉得有这样目光的人,一定不是小人物,性格多半也很难缠。 但接着,他收起伞、走上台阶,并停在了她面前。 “这位姑娘。” 他声音里有种远行的疲惫,还侧头咳了几l声,显然身体不好。然而,这些都遮掩不了那淡淡的温柔。 “你需要伞吗?” 他将那柄油纸伞递来。伞尖朝下,水珠滴落,在她面前形成泪痕般的水渍。 她手动了动,又收回去:“伞给了我,你怎么办?” 他微笑起来。 “别担心,我还有办法。” 那一天,她接过了伞。撑开之后,形成一个小小的、遮挡风雨的世界。她往外走,他往里走。 然后她回头,看见他背影清瘦却挺拔,像高高的、被风摧折却总不会真正倒下的青竹。 她莫名有些惆怅,觉得今后大约不会再见,而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结果,那天晚上,她站在灯火通明的玉壶春大厅里,回头就见他走来。还是那样身披风雨,还是那样目如寒星,还是那样,目光一碰之后,他就对她露出微微的笑。 他说:“原来是你。” 她想,原来他就是乔逢雪,难怪会给马也打伞,真是有些傻气。 又想,糟糕,她可能有些喜欢这样傻气的温柔。可一旦真的喜欢了,就不好办了啊。 傻气的温柔——这是她心中给他的定义。 正如她现在也想: 他真是傻。 真的, 明明都拒绝她了、说好要当彼此亲兄妹一般了, 他却还要来说些什么“如果我不是身患重病,我会娶你”。难道他不明白,在感情上过于求全、过于体贴、过于想要两全其美,只会让对方一次又一次重无望的期待? 多么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甚至有些自以为是的傻气的温柔——却也还是温柔。 哪怕不完美,哪怕甚至有一点点讨人嫌,温柔也还是温柔。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完美的完美才是真的完美……真像绕口令,但似乎是真的。 商挽琴一手撑着脸,另一手拈着小巧的酒杯,让它在指尖滴溜溜转来转去。落月山庄的宴会正在举行,而她坐在这里,百无聊赖地看宾客们社交,心里翻来倒去这些漫漫的、有点无聊的思绪。 转着转着,她手指一弹。 空空的酒杯往上飞起,在半空转了个圈,又落回她手里,如同某些想要抛弃但最终收回的情感。 “商挽琴……商挽琴!” 江雪寒坐在她左手边,小声提醒她:“到你敬酒了。” 商挽琴送去感谢的一瞥,然后端正神色,拿着酒杯起立,望着对面的宾客某某某,念了一套不出错的社交辞令,再痛快地喝完了杯子里的……空气。 无波无澜,结束自我介绍的环节。 她安然坐下,收到江雪寒的挑剔一条:“不够展示出玉壶春的风采。” 商挽琴仍旧安然:“我又不是玉壶春的弟子,我是单独受邀的宾客。” 江雪寒一噎。 商
挽琴以为他会炸毛,但他没有。青年悻悻地说一句“你了不起”,就拈了一块烤肉,扔嘴里泄愤似地嚼。 隔了江雪寒,再微微一偏身,就能看见上首的乔逢雪。 这次落月山庄来了二十名玉级驱鬼人,都是天下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他们全坐在上首,有自己的一个小圈子。 乔逢雪坐在中间。那是最好的一个位置,曾属于他的师父,那个传说中的白胡子老头儿是曾经的天下第一人,理所当然占据了那个位置。而今换了老头儿的弟子坐在那里,带着病弱之色,间或低咳几l声,总是推拒别人的敬酒,渐渐引起了别人的不服与试探。 那位镇鬼王也在上首席中。他坐得远一些,正望着乔逢雪,似乎在评估这位年轻门主的表现。 商挽琴收回目光,重新坐正。 她想,他应该是受到了一些刁难。毕竟他才二十六岁,在那些大人物眼里还是个孩子,头顶的“第一驱鬼人”也更像是沾了师父的光。 但她不怎么担心。 乔逢雪这个人,面对明晃晃的敌意从来不输。唯有口蜜腹剑与背后插刀,才会真正伤他至深。 这次落月山庄的宴会,她真正在意的,是…… 忽然,日光黯淡下来。 遮蔽日光的不是云,而是一辆飞车。 那飞车形制古老,看着还是落月山庄的车辆,但要 大上至少三倍,拉车的马多达十六匹。那车缓缓落下,带来强劲风力。 商挽琴按住被吹飞的头发,抬头望着,心道:这么浮夸的吗? 浮夸的飞车停在半空。 然后,车门开了。 当啷—— 四周忽然传来敲钟的声音。 不止一座钟,而是层层叠叠的钟磬音。它们在四面八方回荡,高高低低、忽远忽近,似乐音,又仿佛夹杂着听不懂的人语,幽远神秘。 宴会上的氛围,不觉肃穆起来。 上首一阵轻微的骚动,原来玉级驱鬼人们都站了起来。 大佬们都起立了,下面的驱鬼人们也纷纷站起。 人人都举目,望着那悬空不动的飞车。 一道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 “拂云门——青萍真人——” “赴宴——” 云气聚合,形成一道云梯。 一名黑衣白发、高大清瘦的身影,自云梯上缓步走下。 老人背着双手,神态悠然,如山川日月一般自然,也如山川日月一般威严。 玉级驱鬼人们纷纷上前,还有落月山庄的主人,也带着弟子上前问候。 大佬总是先和大佬交际。 其他人就乖巧地坐了回去,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渐渐,宴席上发出嗡嗡低语。 ——终于来了。 ——听说这次是青萍真人亲自占卜。 ——那又有什么区别?九鼎失踪多年,难道这次就能卜出下落了…… 纷纷议论里,隔壁桌的驱鬼人来搭话:“商姑娘,你是初次参加聚会,还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吧?” 这是一位约莫二十二三岁的青年女子,长眉凤眼、神采奕奕,是种伶俐的美。 商挽琴看她态度热情,就回之一笑:“我知道。” “既然商姑娘不知情,我就……嗯?”对方一愣,有点讪讪,“哦哦也对,商姑娘来自玉壶春,想必乔门主和姑娘说过情况。那商姑娘,你觉得这次能不能卜出九鼎下落?” 商挽琴淡定道:“我觉得可以吧。” 对方精神一振:“看来商姑娘是少数派啊!” “少数派?”商挽琴眨眨眼。 “没错没错,我们大多数人都认为今年的占卜也会落空。既然商姑娘看好占卜结果,那不如……赌一把?” 女子揭露真实目的,满脸堆笑,掏出一本册子:“商姑娘是少数派,万一说中了,就是一博五十,赚得不少!商姑娘,怎么样,要不要下注?” 一博五十,就是五十倍的赔率。别说,商挽琴真还挺心动的。 她倾斜过去:“好,我全押……!” 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衣服。 她缓缓回头,见到江雪寒的脸。青年目光严肃,每一寸神情都写满了“不同意”。 他一字一句道:“玉壶春禁赌。” 商挽琴说:“我又不是玉壶春弟子。” 青年还是严肃:“不能给门主丢脸。” 商挽琴假笑:“大哥,
?(格格党学)_?, 你是谁,还管我怎么赚钱?管这么宽,要不你连我一起养了得了?” 他一怔,眼睛猛地睁大,抓着她的手指一个哆嗦,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这是什么话!商挽琴,你可真是不、不要……” “哎哎哎,别骂人啊。”隔壁桌的女子插话,一脸正气,“这位玉壶春的小兄弟,大赌伤身可小赌怡情哪,人家商姑娘自己的钱,爱怎么用怎么用,你不同意,也不能骂人家姑娘啊!” 江雪寒很凶地瞪过去:“关你什么事?” “那也不关你的事。”女子针锋相对。 “——行了。” 商挽琴一巴掌拍开江雪寒,扭头看着隔壁桌的女子,郑重道:“我押今年占卜不出九鼎的具体位置,但会给出具体线索。” 女子立即道:“好,押多少?” “□□——四百两全押!”商挽琴拍出银票,坚定道。 女子满脸是笑,喜滋滋去拿。 商挽琴却没松手:“谁作保?” 女子手一挥,豪气道:“我赵芳棣乃落月山庄少庄主,当今皇太女是我表妹,镇鬼王也算我叔叔,我还能跑不成?” 说话间,商挽琴感到一股视线投来。她侧眼去看,正好见到上首的镇鬼王。那位忧郁的青年注视着这里,对她颔首,然后移开目光。 既然镇鬼王听见了,却没有反对,说明这是真的。 而且她记得赵芳棣。原著里,这位少庄主有些不着调,却是个好人。她和乔逢雪根本没交情,只有聚会上的一面之缘,但在乔逢雪落魄之后,她却说,“我不信乔门主会是个小人”,禁止落月山庄参与对乔逢雪的围捕。 可惜后来,少庄主为了救她的表妹,也就是大周皇太女,惨死在兰因会派来的恶鬼手中。落月山庄就此没落,后来成了皇太女的部分势力,也顺理成章给了厉青锋。 商挽琴看着面前这张生动的面容,想起原定的命运,觉得很可惜。 她将银票放在赵芳棣手中,郑重道:“少庄主,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尤其要远离恶鬼。” “……呃?”赵芳棣不明所以,但抓着银票,满口答应,“好的好的,我一定保重!”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对方挺对自己胃口,很有些好感。 一旁,江雪寒拧眉看着这一幕,几l次想插话,却又觉得自己何必自讨没趣。他自斟自酌三杯酒,低头看见手背上被拍红的印子,心想她还真是不留余力,看来是很讨厌他的。 ……嘁,他还不怎么喜欢她呢!明明为她好,她却不识好歹! 抱怨得痛快,心头却莫名闷闷起来。 不行,不管她接不接受,他还是要再说说她。这可是……为了玉壶春的颜面,为了门主的颜面! 江雪寒猛然搁下酒杯,就想再去抓商挽琴。 耳中却传来一道声音: “——雪寒,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