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第1/4页)
章节报错
一
细川忠兴侯(字三斋)从丹后的宫津调放丰前,做了食碌三十九万石的领主,坐镇小仓,是庆长五年之间的事。当时的小仓还是没有一条整齐街道的寒村。但自庆长七年忠义的筑城工事发动以后,就有了急剧的发展。庆长十三年,已拥有城楼一百四十八座,以五层的天主阁为中心,东西十八町,南北十二町,已是全城七千烟灶的堂堂大城了。
忠兴妃玉子,当关原大战之前,在大阪的玉造楼为石田的队伍所包围,自杀而死,就是著名的格拉西亚夫人。忠兴本身虽不是天主教徒,至少是天主教的保护者。夫人亡故,迄今未曾续弦。世子忠利,自幼为德川人质,现仕将军秀忠1 ,住在江户。
忠兴如其父幽斋,以精于茶道著称。外表上似很随便,但到底是历经沙场的健将,外柔内刚,见事颇有主见。不知缘何,他颇不满于江户的长子忠利,时常出些难题使之发窘,脾气好像相当执拗。
“来人呀,已经过了巳刻,还没有人来报信吗?”
今天,忠兴已焦躁地不知问过多少次了。当然,他关心着今天早上辰时一刻举行的佐佐木小次郎与宫本武藏的决斗。不仅忠兴一人着急,在座的家臣们,谁都等着胜负的消息。
1 秀忠:德川家康之子,德川幕府第二代将军。
小次郎南下九州时,乘机延聘为本藩兵法顾问的,原是忠兴自己的主意。就时间论,虽仅不到一年,但小次郎人望出众,所有府中的年轻一辈都拜在小次郎的门下,而年长一辈的藩士和高级官员对他的剑术和人品一齐推崇,誉为天下无双。忠兴是自豪的,视小次郎为得意家臣,稍有闲暇便特召进府,以听他多彩的兵法理论为乐。
这时,武藏突向小次郎提出决斗的要求,但他既已接受细川家的延聘,便非征得主公的允许不可。于是曾拜在武藏之父无二斋门下,现任细川家长老的长冈佐渡,受了武藏的嘱托,特向忠兴请示。
忠兴当场便批准了这件生死搏斗的比武,固然是因为坚信小次郎可操必胜之券,同时也因为平时已从小次郎口中听到武藏的行藏,知道他为江户的忠利所支持。他之所以立即首肯,这也许是更重要的另一因素。
但决斗的日期愈接近,忠兴却愈感不安了。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他知道武藏未必如小次郎口中所说的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乡下兵法家而已。
“佐佐木教师,不能大意呀!”
不安的情绪,慢慢地弥漫于门人之间了。他们并且有了协议——万一事出无奈,唯有以多取胜,一齐去围攻武藏。忠兴为了维护大藩的体面,一切务求公正而深为戒备,但内心却暗中计算着:“假如武藏敢于诡诈而采取卑劣的手段,那么……”
二
佐渡从船岛回航,一径上城来谒见忠兴。决斗的大概情形早有飞船前来报告了。在座的家臣们戚然无声,一齐注视着这位唯一偏袒武藏的佐渡历阶而前。
忠兴是满脸的愤懑,也不等佐渡落座便开口了。
“佐渡!决斗的情形已经知道了。武藏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个时辰,是真的吗?”
口气是够严厉的。
“这点……”
只回了这么一句,佐渡显得很窘的样子。事实上,从昨天开始,佐渡一直都在焦急中煎熬着。决斗交涉中,他于四月十四日把武藏从歇足的船行老板小林太郎左卫门家接到自己的府邸来住。决斗定于十三日辰时一刻,场所在船岛。小次郎预定那天乘坐特别装置的忠兴的坐船直往武场,真是难得的殊恩了。为使武藏不要显得太寒酸,佐渡也准备那一天用自己的坐船送武藏前去的。佐渡是细川家的长老,家臣的领班,年仅三十五岁,食禄二万三千石,性情刚毅,深谋远虑,连忠兴都让他三分。
而武藏却于那天黄昏后悄然离开了他的府邸,找遍全市,也杳无踪影。
这一变故早已传入细川府中,盛传着“武藏因怕小次郎而逃走”的谣言。
最后佐渡偶尔想起下关的船行,当即派人去一问。果然不出所料,武藏悠闲地待在船家,并给他捎来了一封信:辱承厚爱,知明公翌晨拟以坐艇送武藏前往武场,隆情铭感无已。
然小次郎与武藏既势不两立,今小次郎若以君侯坐船前往,而武藏擅用明公船艇,俨如敌对,殊多不便,期期以为未可。明晨自此扁舟径发,及时践约。幸祈鉴亮,并致谢忱不一。
看了这封回信,佐渡不仅放下心事,且对武藏的挚情深为感动。如前所述,今天在决斗的现场,佐渡竟比小次郎更为着急,且曾两次派船敦促。
一个时辰之后,好不容易见他乘潮而来,武藏却又把连场地都平好的武场撇开不用,在沙滩上草草结束了输赢,不让人有开口的余裕,回头昂然而去。
这在佐渡,恰像眼看几乎已到手的树鸟飞走了的猎师一般,怅惘地望着武藏的背影。但旋即,他顿有所悟,不觉点头叫道:“哦,原来如此!”
佐渡好不容易领悟了武藏的战略,把不愉快的情绪一扫而光了。但现在要向盛怒下的忠兴说明武藏战法的正确而赢得他的谅解,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佐渡,怎么样?”
“这点,殿下……”
佐渡被逼,只得向前躬身回道。
三
忠兴认为假如武藏稍有违反兵法家的作为,就让小次郎的门人去围攻武藏也不为过,可谓名正言顺的了。而其他的家臣,也大半这样想。
于是,他们把第一疑点故意放在决斗的时间上—— 佐渡当然也明白个中的关键。
“关于这点,殿下,武藏延误时间这点,我是比任何人都愤慨的,看情形,我甚至愿意代天诛戮。但现在想起来,却也难怪——不,武藏的做法是合乎兵法之理的堂堂的举动。”
“什么?堂堂的举动……不错,与吉冈一门决斗时,听说武藏也曾故意耽误了时间。但世间的评论,说是乘敌之虚为堂堂的兵法家所应有,赞美的人有的是。可是佐渡,这次的约会不同,不是双方口头上的决定,而是小仓三十九万石的城主,我这忠兴从中做主的呀!所以严于戒备,为的就是双方的公正。而现在,虽说是乘敌之虚的兵法上的战策,但胆敢违反原先的约定,不仅对小次郎,简直是对本藩的放肆哪!
哎,是吗——佐渡!”
忠兴毫不放松地追问。
“一如尊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