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轩慌忙接着说道:“不不,真是惊佩不已。瞬间看破口中含针的那眼力!乘虚猝然喝叫波多野的那声音!险些连我都晕过去了。先生,请为后学解释其中妙用,不胜感激。”

“那也没什么奥妙,凡是兵法家,首先须得详察对方的模样,诸如眼、口、耳、鼻、脸色和表情。我在波多野的眼中发现其包藏祸心,在他的口中看破含有异物。于是,制其先机,喊他的名字。不是吗?”

他掉头望着波多野问道。

“是……最初听到出乎意料的喝叫声,气为之塞。接着第二声,知已暴露,心里一哆嗦。到最后一喝,便晕过去了。”

“哦哦。”苍龙轩深深地点头,

“各位明白了吗?”

他凝视着门人说:“方才所说的,先生与佐佐木严流对垒时,严流把刀鞘投入波浪,先生跟随着叫道,严流败了!这一吼声和刚才的一喝,两者如出一辙,正是武藏兵法的真髓。”

武藏微笑。苍龙轩好险,差一点儿连自己的性命都赔上了。但他对这一失着,却借着对门人讲解,轻轻地打发过去。他在心里暗道,这厮真惹不得!

这时,波多野突然改容,肃然仰视着武藏道:“先生,另有一事务请明教。”

“那是?”武藏看着波多野,反问说。波多野的脸上,充满着诚意和热情。

“先生,我为邪道所乘,功夫上缺乏自信固是一因,但不仅此也,我对自己的流派——一传流,已觉得被逼到尽头,走不过了。虽然自知有欠缺、有破绽,因而深为不满,却不能发现症结所在,不能打开僵局。我恳求先生帮助的,就是想仰仗大力解决这一困惑。”

武藏对波多野的诚意深为感动,接口说:“是吧,苍龙轩说是有不自然的地方,刚才看了你所演的架势,虽是初见,但也立即觉到了。伊织!拿木刀!”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

武藏父子,提了木刀进到武厅中央,把刚才波多野门人指点的一传流的架势,不差分毫地重演了一遍。

门人惊叹不已。他们仅看过一次的别流架势,竟能记得如此正确!

而他们的惊叹,与其说是对武藏,毋宁说是对伊织而发。

不仅门人,苍龙轩和波多野虽为武藏所压倒,原是没有把伊织放在眼中的,想不到他也与武藏同样,仅见一眼,即能将一传流的架势运用自如,解拆攻势。而刀法、身架,虽与武藏对抗,竟亦不见逊色。年仅二十一岁,已出人头地了。

“伊织,有没有看出不自然的地方?”

“是,敌人溃败时进击的手法,有二三招是虚的。”

“一点不错,好不容易打垮对方,用这样招数进击,怎能致敌死命!那就是,脚步、呼吸、手势,三者不能合一。第五和第六两招,尤为显著。伊织!再来一次……”

武藏父子,把一传流的架势又重演了一次。在门人们的眼中,虽与刚才没有两样,但波多野和苍龙轩却明显地看出其中的奥妙了。

“成了。”

架势既毕,武藏退回,坐下。伊织也回原座,两人都不再说话。

波多野交叉着两腕,闭目沉思。

苍龙轩以期待的目光,望着波多野。

不久——

“唷,知道了。”

波多野突然睁眼叫道。

他的眼睛,明亮得像一个青年。于是两手拄地,垂头言道:“先生,承示教诲,铭感无已。”

“当然,这只是一端罢了。倘能再加钻研,自能完成极好的流派。”武藏很满意地说。

于是回头叫道:“伊织!那么……”

苍龙轩虽是慌忙地挽留,但武藏父子却断然走了。

出了武坛,天已抹黑。

默默地走完了一段路,武藏突然开口说:“伊织,有无所得?”

伊织踌躇了一下说:“是,声音的威力!以前父亲亲自指示过比试时的叱喝声——分为初、中、后的三段,当时以为都领悟了的。但今天父亲对波多野所发的叱喝声,却在未动手之前,而竟一样地分为初、中、后三段,而且各有妙用,尤为神化。”

“哦,那就是了。”

武藏极重视声音,平时常告诫门人——声音本身便是力量,作战时分为初、中、后三段,须各尽其妙。初声在进击之前,力足以动摇对方;中声在进击当时,乘势发声,刀随声至;后声在得手之后,乃胜利的信号。今伊织所云声音,盖即指此。

那时的江户不像今日东京,天空仍能居高临下,保持着自然的美与权威。房屋既非摩天大厦,在那矮矮的檐下,闪耀着幽幽的灯火。

武藏仰首阔步。天无纤云,是响晴的夜空。疏星淡月,夜色如水。

入夜未久,擦肩而过的行人莫不惊奇武藏的巨躯异装。六尺昂藏,敖曹拔群,已自惊人了。

可是,武藏却不管这些,一直回到寺尾家,高高兴兴吃过晚饭,便提起笔来,一口气把达摩画成了。

待自己一看,不觉好笑,画得真是不见高明。虽然拙劣,总算是自己的达摩,武藏十分满意。拙劣是技巧不够,只要再下功夫,自然能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