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番僧的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解决了,望舒此刻却是还不知道三清观所发生的事情。不过事情既然能够轻松解决,他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在确定了密宗不会再度入侵之后,他便也运起法术,赶回南诏。

也是云南与吐蕃接壤之处,实在是风凉水冷,虽是难得的清净所在,不过望舒还是十分不能适应。

来的时候,他因为当心耽误了师父安排的事情,故而一路上风雨兼程,又是各种动用法术,脚程极快,人却是几位辛苦。而现在功成圆满,一时回还,自然也就不必那般着急赶路,可以松缓些许。毕竟这法术虽然好用,用多了也还是十分累人。

加上这一路回去,望舒也不必再躲开五诏诏主的眼线,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穿城而过。却是先前天地法理显化,动静比从前大了不是一星半点,莫说是整个云南,望舒甚至怀疑中原神都的皇帝都被惊动,却是那法理帷幕,连地接天,无穷无尽,又是十分醒目耀眼,在其淡去之前,只要不是瞎子,估计都能看见。

望舒自然不是瞎子,倒也不是傻子,看着那帷幕之上的道家咒语真言,便是知道此事定于灵均老道有关,就是不知道以老道的修为,才这件事里出了多大力气。虽然先前众人都知道灵均老道厉害,知道他能抗衡劫数,斋醮求雨,请动神明,可终究这些事情,在修士之中,倒也真不算什么。如今中原道家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阻拦吐蕃修士自然是目的之一,其言外之意,倒也还有显示微风,彰显神威的意思在里面。

眼下的六诏百姓,心中对灵均老道的敬佩,真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恨不得这下就磕头进了灵均老道的门墙去。五诏诏主虽然十分不满,却也真是没有办法,更是在那样恐怖的灵均老道面前,绝然不敢对他的弟子做出任何不轨之事。

只是众人不知,灵均老道虽然参与了此事,却是着实没有出什么力气。毕竟当时,整个三清观中的修士修为已经压过了昆仑和青城,真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却是乐得轻松自在,偷闲躲懒,也是十分逍遥自在,叫人羡慕。

当然,能在那样一群高人眼皮子底下偷懒,也是一门极为难得的本事。

一路走走停停,边玩边走,望舒整整化了五天时间,才回到了南诏蒙舍城中,却是不急着去见师父,要现将此事跟现任南诏王皮罗阁说上一声,叫他放心。一路之上,望舒也是特别绕道去了邆赕诏一趟,仔细打听,倒也听闻最近柏节夫人还是如先前一般,时刻亲自做些吃食,周济百姓,看这个样子,邆赕诏主并未因为她的出卖而太过为难于她。

对于这位柏节夫人,望舒的情感也是比较复杂,却是多年前见过一面,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映像;多年后这一次相见,更是叫他对柏节夫人有了更深的了解。望舒乃是方外之人,断情绝欲,倒是没有男女之间那等复杂情感,只是单纯为柏节夫人的果敢聪慧所折服,却是在见到她之前,实在想不到凡俗女子也能这般厉害。

而且那一日柏节夫人前来报信之时,望舒暗中推算,却是隐隐约约窥见了柏节夫人的未来,模糊知道她或许会结局凄惨,却又像是有着什么机缘。望舒的道行实在有限,推算本事也是远远不如灵均老道,饶是他竭尽全力,还是难以看清事情的因果脉络,又是只能暗暗叹息,默默祝福。

与望舒不同,皮罗阁却是人王帝主,莫说三妻四妾,就是佳丽三千,倒也受得。他这次见了柏节夫人,一时也是被她的美貌与智慧打动,一时又是感叹,当年怎的没有发现这姑娘的好处,白白叫她嫁给了自家族兄皮罗登去,可惜了大好人品。

所谓“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南诏与邆赕诏虽然有些血脉上的亲情,却又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两边风土人情大有不同。前人邆赕诏主咩罗皮与皮罗阁的父亲盛逻皮倒是相处地十分融洽,两人之间乃是真实不虚的兄弟情义,彼此照顾。要不是咩罗皮短寿早死,只怕现在南诏与邆赕诏的关系也不会这么紧张。

而相反的,皮罗阁和皮罗登之间就是矛盾重重。那皮罗登也是一方明君圣主,却是太过严肃死板,万事都要按照规矩办事。要单单是这样,按照皮罗阁的胸襟,两人倒也能够往来。只可惜皮罗登在刻板之外,又是颇为善妒,对于皮罗阁跟随灵均老道学习,在老道帮助下做下各种事情,皮罗登十分不屑,又是有些嫉妒,往往言语唐突,叫皮罗阁实在不愿意跟他相处一处。

不管是杨法律和尚也好,灵均老道也罢,都是皮罗阁的授业恩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皮罗阁受汉家化影响,对这两位人生导师还是十分尊敬。这一点上,灵均老道等人都是只晓得清楚,故而就算佛道不同,彼此之间也是没有诋毁,没有叫皮罗阁夹在中间难做。而邆赕诏主皮罗登说起话来,有时就会牵扯上两位高人,却是叫皮罗阁心中不爽,一而再,再而三,终于忍无可忍,两人撕破脸皮大打了一场。

皮罗阁乃是佛道两家高人指点道德经意,跟着望舒等道门高徒一同长大,设置偶尔能得到委蛇凤鸾三言两语点拨的人物,无论是讲道理,耍泼皮,抡拳头,每一门手艺都远远在他族兄皮罗登之上,这下一时爆发,真是打得昏天黑地,却是要不是护卫拦着,只怕要闹出人命来不可。

此事皮罗阁从未与众人说过,灵均老道知道也就假装不知,便是这般过去。只是经此一事,南诏和邆赕诏的关系便愈发淡泊,皮罗阁和皮罗登兄弟两人彻底断了来往。

平心而论,皮罗阁根本看不起他这位族兄,又是知晓自己天命在身,更是不屑与他往来。只是前几日见了柏节夫人,一时又是叫皮罗阁大呼可惜,却是这样一位俊杰巾帼,竟是跟了皮罗登那样的人物,一时叫他难以接受。

再者来说,这位柏节夫人的美貌过人之处,也实在是叫皮罗阁心中暗暗一动,又是起了些许不该有的心思。好在他跟随灵均老道修行多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着,又是严守人伦礼教,没有在柏节夫人面前表现出来分毫,只是暗暗藏在自己心里。

当然,这件事情,柏节夫人不知道,望舒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却是他与皮罗阁自一场打斗相识至今,两人相知相伴已有十余载,讲道理勉强算是师兄弟,论真心那真是比亲兄弟还要亲近。饶是这些年来两人相处减少,却也没有耽误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是从孩童之间一同玩耍的欢愉,变成了兄弟之间守望相助的义气。皮罗阁有些什么心事,就算瞒了灵均老道,也断断不可能瞒过望舒。

也是因为这样,望舒才专门去邆赕诏走了一遭,探听了柏节夫人的消息回来,一来叫自己安心,二来也是叫皮罗阁放心。他也知道皮罗阁对柏节夫人,乃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无不轨,只是关心,自然也是乐意成全了他,省得他成日里挂着,又是难以去邆赕诏打探。

见了皮罗阁,说了这等事情,两人又是喝了会儿茶,望舒一时就听见皮罗阁说起,想要再向唐王请求一次,叫六诏归而为一,却是打算借着这一次五诏诏主沟通吐蕃密宗的事情作章,就算不能讲明,也能吹吹歪风,看看能不能改易唐王的心意。

望舒闻言也是点头,又是出主意道:“我师父常说,凡人都有欲望执念,故而沉沦劫数之中,不能自拔。这一次五诏诏主勾连吐蕃密宗,害我跑了这么一趟,要是借此说事,倒也是他们活该。只是唐王上一次驳了你的意思,这一次也不一定会同意。你若是手上有闲钱,倒是可以请这边的李唐官员帮帮忙,却是他们提起,唐王不易起了疑心。”

皮罗阁闻言一喜,却是知道望舒说得乃是事实。若是由他南诏王提出六诏归一,只怕唐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猜测;而要是由李唐在云南的官员帮忙说话,倒是能削减不少唐王的猜忌。而且立场不同,角度不同,所能说的话也就不同,请人代为开口,却是比之自己提出,要叫人好接受得多,也能说更多作为南诏王不能说的话,叫这事儿更容易些。

这个道理,其实历代南诏王都是懂得。只是人世间的事情,说道理容易,做起来却是艰难。李唐在云南的官员,个个都是不傻,唐王会考虑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会考虑到。甚至因为自身就在云南,所见所知更多,这些官员说不得会考虑得更多。像争取爵位这样的小事,大家双赢,他们自是愿意开口;可涉及到破灭五诏这样的大事,只怕他们谁也不敢插手。

望舒见皮罗阁亦喜亦忧,也是奇怪,便问他是不是自己哪里没有说对。皮罗阁摇了摇头,朝着望舒说道:“这件事情,你和道长都是站在我这边的,我也不必瞒你。我南诏自先祖一来,便是一直与李唐修好,只是这等大事,却不是轻易金银所能解决。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这磨也不能重得叫鬼不敢去推。闲钱我这里还有些许,也是委蛇大哥指点了我两处沙金矿所在,手头正是宽松。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此事万难办成。”

望舒闻言一笑,说道:“巧了,你兄弟皮罗登帮了你的大忙,却是搬起石头,打了自己的脚。”

皮罗阁听他说得奇怪,不知此事又与皮罗登又什么关系,连忙询问。就见望舒满脸笑意,轻声说道:“我这次去吐蕃边境,途径剑南道,却是听闻剑南节度使乃是一位视财如命,要钱不要命的人物。听问他能够为了一枚大钱,在大街上与小贩撕打半日。这等人物,若是摆了一筐沙金在他面前,想要叫他帮忙上说话,只怕万无困难。”

说着话,望舒站了起来,一时看向远方,说道:“更何况,就是密宗修士,一条人命,也不过值个三斗三升沙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