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舟人夜语觉潮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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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宓接到唐王诏的时候,正与全家欢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却是他膝下五子一女,都是出挑人物,儿子习武,女儿学,都是过人之辈,又是十分难得。他家也算是李唐宗师,加上多年来尽忠报国,一家人多少都有些官位封诰在身,在京中也是有些地位,虽比不得杨玉环一家,日子倒也过得舒坦。
先前阁罗凤斩杀张虔陀之时,李宓便是大惊之下忙着帮他四下疏通打点,却是唐王作出决定,少不得要受群臣的左右,帮助阁罗凤说话的人多一点,阁罗凤免罪的希望就大一些。到得后来,唐王出兵征讨南诏,一时也是叫李宓心急如焚,却是他与阁罗凤相知多年,每次阁罗凤前来中原都要在他府上小住几日,当年凤伽异进京,与他缘分也是极好,又是受了他的照顾,两家虽是寻常日里见不到,可那情义却是真实不虚的。
传旨的大臣来到,一时宣读唐王的诏,却是叫李宓顿时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灵魂脱离了躯壳,再没有点滴反应,要不是夫人在一旁用力掐他的胳膊,只怕他连领旨谢恩都要忘了。那诏之中,要求李宓率军前往南诏,投身杨国忠将军帐下,征讨阁罗凤,已经是要了他的老命,又听闻他的五个儿子也在征召之列,一时更是叫他倍觉五雷轰顶,几欲晕倒在地。
好容易送走了传旨的大臣,家人给李宓端来热茶顺气,一时就听他老泪纵横道:“南诏受圣朝册封,称臣纳贡,不违不悖,岂有风云突变之理?自古征战无情,知交对垒,弟兄仇杀,血染沙场,天理良心何在!”
家人听他言辞恳切,又是声声泣血,一时连忙上前劝慰,却是怕隔墙有耳,此话传出去被有心人听见,只怕是要招来莫大祸患,殃及后人。李宓自知失言,一时也是住口不说,只是端着茶杯,颤抖着手,竟是一杯茶被抖出去了半杯,一时又是看着地上水渍,默默流泪。
他的长子李贞元见他这般样子,一时也是劝说道:“父亲,陛下诏在此,你我却是无计可施。为将者当尽忠报国,如今君命难违,纵是你我洞悉事情原委,也是回天无力,只得出征,还请父亲万莫忧思伤身。”
众人都是点头,却是自孔子圣人以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身为大将,莫说陛下要他征讨好友,就是降旨要他斩杀一家老小,李宓也不应该又任何怨言才是。只是此事牵涉重大,阁罗凤的确是冤枉得紧,又是一旦征讨,战火蔓延,说不得就要牵累百姓,使得两国无辜倒悬水火,实在不是李宓心中所愿。
奈何唐王诏在此,一切该进之言也是早就进过,却是如今杨家一门把持朝政,先前为着叫杨国忠积累军功,不惜压制了一切为阁罗凤说话的言语声音,却是在唐王心中,已是不平南诏,誓不罢休,饶是当时的始作俑者李林甫,也无法改变陛下的心思了。
就在一家人唉声叹息,愁云惨淡的时候,李宓的长孙女李巧珠一时走上前来,奶声奶气道:“爷爷若是担心战事艰难,孙女愿意与爷爷一同前往!”
李宓闻言,一时苦笑,却是寻常时日听见这等话语,说不得要叫他有多高兴,如今却是征讨南诏之时,不由得叫他叹气道:“万万不可!今日之事,已是在所难免。后辈儿孙,却要谨记;吾家子孙,今后当戒之,慎勿为将!”
一言既出,众人都是听出他心中哀怨之意,一时抱头痛哭,又听李宓说道:“取当年阁罗凤送我的宝剑来!”
不多时,便有亲近下人取了宝剑过来,却见李宓一手拿着宝剑,交给李巧珠道:“此乃当年阁罗凤亲手所赠之南诏铎鞘宝剑。我今奉诏出征,不知前路如何。若是一年之后,我未归来,孙女可持此宝剑,面见阁罗凤,自有计较!”
说着话,李宓将那宝剑塞进李巧珠怀里,自己却是一时起身,朗声道:“陛下诏在此,我等不应耽搁。来人,取我的甲胄来,儿们换上甲胄,即刻随我前往大营,出征南诏!”
一时之间,李宓全家乱作一团,却是出乎李林甫的预料,他真要奉旨出征,竟不为阁罗凤再求一求情。
太和城中,阁罗凤正在享用一碗羊酪,一时心中惊动,手上一抖,竟是将玉碗摔碎在了地面之上,惊得宫人纷纷上前。却见阁罗凤神色如常,眼中却又泪水涌出,众人一时大骇,连忙关心,却是阁罗凤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伤感,心下惴惴。
三清观中,望舒等人已经几日不见委蛇的身影,却是自那日决定相助阁罗凤之后,委蛇便一时离开了山林,在南诏境内奔波,安排联络诸多族人。诚如灵均老道所言,他始终不能现出本相去唐军中滚上一圈,只能暗中相帮,还需要诸多安排,提前布置,才能逃过天数,又是尽力出手。
因着委蛇不再,凤鸾也是兴致缺缺,就连听灵均老道描述虚空道理也不是很上心,一时却是忧思重重,最终忍不住开口道:“道长,委蛇大哥要给阁罗凤帮忙,也应该带上我才是,他怎的就自己一人去了!留我在此,岂不是叫我心急?”
灵均老道被打断了话语,倒也不生气,转头看了一眼凤鸾,轻声道:“委蛇道友道行高深,卜算手段不在老道之下。难得他全力以赴一次,说不得是留了你做后手,你也不必着急。学学狸道友,却是专心致志,一念提升自家修为,不为外物所扰。”
狸一惊,不料灵均老道说起来他,连忙擦了擦口水道:“道长谬赞了。我只是修为浅薄,又看不清未来因果,一切种种,静候委蛇大哥安排罢了。要是能够尽早领悟道长所讲的虚空道理,修为大增,说不得到时候还能帮助委蛇大哥。”
望舒听灵均老道讲经,早就昏昏欲睡,这下凤鸾打断,一时也是来了精神,却是一把拍在狸肩头,笑道:“你学那虚空挪移的法门,不是为了偷南诏王宫的点心吃么?这些日子阁罗凤忙于征战,疏于供奉,倒是委屈了你的嘴。”
狸老脸一红,呐呐道:“委蛇大哥不在,又少了南诏王的点心,这几日尽是吃凤鸾大姐的果子,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真希望这次事情尽快平息,我等才有好日子过哩!”
凤鸾一时大怒,没好气道:“我的果子,你不淡出鸟来,还能淡出什么?我这担心委蛇大哥,你就知道吃吃吃!阴康在时,委屈你了怎的?要不是当年老娘辛苦寻来的灵果,被他好心分给你吃了大半,哪有你今日这般样子?长了你的能耐,挑老娘的眼!”
望舒等人一时满头冷汗,暗道凤鸾果然是太过心急了一些,怕是有点上火,却是这么不能招惹。原本她跟随灵均老道多年,心性已经十分平和,多少年没有使用“老娘”这个自称了,这下又拿出来,着实叫人听着有些别扭。
灵均老道看着几人说话,倒也不生气,挥手变出几杯茶水,送到几人面前,表示今日讲道结束,一时笑道:“莫要吵,莫要闹。你等三人乃是山中灵气孕育,千百年来已经与南诏气数一体。如今南诏大劫当前,你等心烦意乱,也属正常,更应该默念清心经,借此磨练自身才是。委蛇道友自有打算,你等倒也不必着急,待得时机成熟,自有你们大展拳脚的时候。”
凤鸾听灵均老道这般心平气和,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见面前香茶一杯,今日讲道已经被自己打断,一时也是有些难堪,连忙向众人告罪,又见大家都是笑眯眯看着她,倒也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天宝十三年,李宓父子率军征讨南诏,在拜见了杨国忠将军之后,大军便一时杀入南诏境内。
与此同时,南诏境内某处千百年无人踏足的原始森林之中,一道人影凭空凝结出现,正是上主,却见他大袖一挥,面前无数千年老树一时灰飞烟灭,随即显露出密林中的一切种种,却是薄薄一层黄土之下,尽是侵蚀搬砖铺成,看其工艺水平,当世都难以完成,却是在这密林之中,不知隐藏了多少年。
上主面无表情,轻叹一声道:“天意难违,乱世再临。圣人不仁,干涉天数,却是错了。”
随着上主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那些青石板砖一时晃动起来,却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要横空出世。只是这动静一起,青石板砖上便涌现出无数蝌蚪咒,首尾相连,一时发出淡淡光芒,又将地下的动静压制下去,一时恢复了平静。
上主看着眼前一幕,又是轻叹道:“混元大罗又如何?时候不到,无量神通也是枉然。人算不如天算,凡人又如何能与天数抗衡?一切,都是白费心机罢了!”
说着话,就见上主身形一时逸散开来,原地消失。先前灰飞烟灭的千年古树一时又凝聚成形,宛若虚空造物一般,依旧重现,镇压住黄土之下的青石板砖。
周遭一片寂静,丝毫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