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月晕天风雾不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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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庄听得安庆绪这般说话,一时间心里还是有些感动。人跟人最不能比,却是那安禄山最近对待下人的态度,与安庆绪这般暖心话语比较起来,真真是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严庄乃是一众内侍的头子,位高权重,寻常溜须拍马的事情,一般人是比不上他的,自是不会叫他轻易被甜言蜜语所打动。只是安庆绪自己身份特殊,乃是大燕可能的下一任君主,此刻他表现出对近侍们的同情,甚至不惜对安禄山都表示了不满,却是这话语着实厉害,直击严庄的心头。
再加上这段时间,严庄等人的情况也是着实不好,时时刻刻被安禄山各种打骂苛责,看见自己的同僚被拉出去处死,要说他们心里没有一丝感觉那是骗人的。唇亡齿寒的故事,严庄也是听过,每每见到安禄山责罚众人,心中都是忍不住一阵发寒,却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拉出去斩首,这等恐怖却是真实不虚的。
安庆绪见严庄神情变化,便也知道自己的话语说道了他的心坎上,却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父亲病重,你们服侍的也是十分妥帖。如今这等时候,只能多细心些,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我先前见那小内侍似乎被打得不轻,你便多用心些,替我去看看他罢!”
严庄闻言点头,又见一旁有人递了跌打药来,也是一时感动,知道安庆绪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便也双手接过药粉,又是跪拜道:“陛下慈悲心肠,乃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福分!”
安庆绪摆了摆手,叫那严庄退下,末了却是来了一句:“你给他用了药,还要好生宽慰他些,别叫他心里有了什么怨恨,借着贴身照顾父亲,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来!”
此言一出,严庄直接吓得浑身一抖,随即手上的药瓶都掉在地上,摔成碎片,粉末撒了一地,一时腾起呛鼻的味道。安庆绪这一句话,虽然是告诫提点,听上去像是有以防万一的意思,可严庄却是晓得他话里有话,似乎还有什么叫人害怕的意思蕴含,否则他一个王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这般说才是。
一时间,严庄直接跪在了满地的碎瓷片上,小声说道:“陛下!皇上乃是我大燕开国之君,万乘之主!如今天下未定,局势混乱,若是皇上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下下人,只怕是万死难辞的!陛下治武功,慈悲怀柔,自能体恤我们这些下人,却不该拿这等话语,来吓唬我们!”
安庆绪轻声笑道:“我不过是提点你两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如今父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纵是你们好生照顾,只怕也是难以回转。你的忠心,我自晓得,却是真有那一日的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严庄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衣服都粘在了皮肉之上,一时间脑中轰鸣不绝,心中各种思虑纷扰不断,不住揣摩着安庆绪的意思。如果说先前那一句,不过是安庆绪好生提点,那么现在这些话语,便是真的有不少意思蕴含其中了,却是他不单提到安禄山的生死,还隐隐有一些威胁的意思在其中,似乎若是安禄山不是按照他的心意生死,只怕这严庄也难逃事后的清算一般。
严庄吓得抖成一个,安庆绪却是满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既不再说什么,也不叫他起来,只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严庄在碎瓷片上跪着发抖。许久以后,严庄知道今日只怕非有一个结果不可,若是自己不依,只怕安庆绪不会叫听见了这么多事情的自己活着走出去,却是一时咬牙,轻声道:“陛下的心意,小人已经知道了。”
安庆绪似笑非笑,声音淡淡地说道:“你真的知道了么?”
严庄眼泪都要掉下来,又是浑身发冷,哆嗦道:“小人真的知道了!”
安庆绪点了点头,又是笑道:“不过是打碎了一瓶跌打药而已,怎的把你吓成了这般样子,快些起来!我大燕虽还未破灭李唐,却也已经坐拥半壁江山,莫说是区区一瓶跌打药,就是金山银山,都不放在眼里的。你虽是下人,却也是侍奉左右的亲近,该是知道这些才是,怎的把我想得这般小气?”
严庄连道不敢,又是缓缓起身,这才向安庆绪告辞道:“那李猪儿受了皇上的责打,只怕心中正是怨恨的时候。小人还是尽快去安慰他些许,莫叫他起了什么歹念才是!”
安庆绪微笑点头,许他退下,却再不曾赐下另一瓶跌打药,只是目视严庄退下,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又是一挥手,便有一人从屏风后面走出,就听安庆绪冷声吩咐道:“给我盯着这个阉祸!若是他有一丝二心,就先将其除去!不可马虎了!”
那人闷声答应,随即身子一晃,便在原地消失,看这等身手,似乎已经超越了寻常的武道高人,着实不凡。
那严庄从安庆绪那里出来,冷风一吹,便觉得浑身发凉,原是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裳,这下见了风,却叫他一时摇摇欲倒,倒是脑子里清醒了许多。安庆绪的意思,他已经十分清楚明白,乃是要他去挑唆那李猪儿的不满,叫他怀着怨恨,对安禄山下手,提前送皇上归天,好叫安庆绪能够占得先机,抢占大宝。
只是这样一来,无论是严庄也好,安庆绪也好,都成了乱臣贼子。此事若是做得妥当,不被人发现倒也罢了,一旦泄露分毫,便是塌天大祸,少不得要被安禄山将他两人活生生剐了喂狗。严庄虽然饱受安禄山的打骂,心中颇有些怨恨,却也的确只是一个内侍而已,不是什么英明人物,骤然遇见这等事情,却也是难以拿捏定夺。
不过许多事情,一旦沾上,再想甩脱,却是怎么都不可能了。以安庆绪的心思,敢于跟严庄这般说话,自然就是有了不小的把握,保证他不会泄露此事了去。严庄自己也明白,他区区一个内侍,不可能跟皇子对抗,一旦稍有不从,只怕安禄山不杀他,安庆绪就要先动手了。
左右安禄山如今的情况,怕是活不久了,又是平日里累积下来的怨气,的确不是这般轻易所能抵消。严庄咬了咬牙,也就决定搏上一搏,一旦事成,安庆绪做了皇帝,他的飞黄腾达,倒也就指日可待了。至于过河拆桥一事,严庄倒不是十分担心,却是以他这般地位,安庆绪也不好太明显地针对了他,倒是无忧。
只是严庄自己倒是下了决心,却是忘了“隔墙有耳”一句,却是这宫廷之中,还是有不少人忠心耿耿地为安禄山做事,遍地都是眼线。先前安庆绪召见严庄,已经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却是有一名小太监暗暗跟随,见严庄从安庆绪那里出来,脸上神情不定,又是露出狰狞,便也知道事情只怕不好,却是连忙转身,准备去跟安禄山密报此事。
一旦严庄倒下,安禄山自然不会放过安庆绪,却是这名通风报信,力挽狂澜的小太监自然有好日子过。心下欢喜,这小太监也是紧张并快乐着,一路小跑,却不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人影,仿佛是从空气中挤出来的一般,差点叫小太监撞在了他的身上。
着人影衣着高古,面无表情,还不等小太监问他一句,便是一眼看去,直接叫那小太监从脚尖开始,化作飞灰,不过一瞬,整个人便湮灭消失,连痕迹都不曾留下。与此同时,宫中所有人的意识都发生了一丝变化,却是彻底忘记了这小太监的存在,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想起了他来。
上主的视线穿透宫墙,看着严庄碎步离开的背影,一时微微点头,随即自己也是原地消失,融入虚空,再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至德二年,正月三十,这是越黑风高之夜,安禄山的寝宫之中传出几声惨叫,伴随着“是我家贼”的惨烈绝望呼喊,随即一切便重归了平静。
当天夜里,道门一众高人正在终南山参悟未来天机,忽然有一位演算太久,抬头舒展筋骨的教宗忽然指着夜空,吚吚呜呜地叫喊起来。随着他这一声叫喊,在场上百位教宗,三位祖师一同抬头,就看见了无月的星空之中,某一颗散发着淡淡血色的星辰一时变得暗淡无光,随即位置发生转变,再不对应人世间的某人。
诸位高人都是道门中流砥柱,虽是术业有专攻,却也多少都懂得一些星象之法,一眼便看出那颗星辰乃是对应如今的叛军首领,大燕皇帝安禄山的,一时间举座皆惊,众人哗然,陈老道更是差点一个踉跄从高台上跌落下来,堪堪稳住身子。
安禄山气数已尽不假,可按照众人的推算,他应该还有半年左右的性命才是!一朝气数,牵涉众多,除了皇帝之外,还有诸多武大臣,黎民百姓的气机交缠,难以把握;可安禄山区区一个凡人,未得天子真龙之气加身,一众高人算定他的命数,便是再无更改的可能。此时见他星辰流转,显然是其人寿已经断绝,身死道消,才有这般结果,却是叫一众高人尽皆难以相信,纷纷开始推算他的命数,一时惊讶发现,先前还能撑半年的安禄山命数,此刻已经莫名其妙地断绝!
众人哗然之中,就听陈老道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头,一时传递到众人耳中道:“速速派下弟子,设法进入宫中,查明此事因果!安禄山莫名暴毙,气机断绝,定有大能者插手干涉!诸位莫要再算,小心遭到反噬,待得弟子们回报消息,再作商量!”
说话间,陈老道的眼神穿过一众高人,落在灵均老道身上,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惊讶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