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脚程,哪里比得上这群身负大能之人,却是那队仪仗还未走到准提阁,一众人便已经赶到了三清观中。灵均老道见众人归来,也是轻声笑道:“我正想唤你们回来,你们倒也机敏。南诏国副君遣人前来,只怕要劳动你们走上一遭了!”

听得灵均老道这般说,众人也就知道了前来的乃是阁罗凤之子凤伽异的仪仗。有了灵均老道的提醒,大家都是默默掐算,一时也是笑出声来,就听嘉月快嘴道:“也不知他这番派人来,是请客还是请罪?”

灵均老道看了嘉月一眼,轻声道:“请客只怕老道不能前往,至于请罪么……哪里又有什么罪好轻呢?”

嘉月自知失言,连忙闭嘴不再说,却是自从阁罗凤上次来了以后,这位南诏国主心中对道门多少还是有些不满,这些日子的往来也是淡了许多,叫嘉月心里颇有些不满。当年皮罗阁在位之时,曾经立下了对三清观供养的规矩,虽是除了狸之外,众人对王宫的供养都不是十分在意,可这礼数始终是礼数,阁罗凤一人不满,有了怠慢,还是着实有些不妥。

望舒则是轻声叹道:“看来这一次,我又要走上一遭了。”

灵均老道则是轻笑道:“你要知足,为师这些年的好处,都被你一人占去了。”

众人本身都是高人大能,在得了灵均老道的提点之后,已经算出凤伽异此番派人前来,原是邀请灵均老道往他所在的拓东城一行的。仔细推算之下,大家都发现此行似乎没有什么大事,凤伽异单纯只是从他南诏副君的身份,与道门中人联络感情而已。

这等人情往来,世俗应酬之事,灵均老道自然是不会去的,嘉月和大师兄也颇有些不堪其扰,倒也只剩下望舒愿意跑上一遭。委蛇和凤鸾轻轻摇了摇头,也不想参与其中,却是见狸默默地走到了望舒身后,已经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片刻之后,锣鼓声音便停在了三清观的外面。便见一名年轻的使者手捧金盘拜帖,一时走进三清观来,朝灵均老道行礼之后,便朗声道:“上元皇帝恭请灵均道长驾临拓东城,观礼火把节盛会!”所谓“上元皇帝”,便是凤伽异镇守拓东城之时的自称。

说着话,便见那使者将请帖捧到了灵均老道面前。灵均老道笑着接过请帖,仔细看了,轻声道:“凤伽异有心了。老道年老气衰,怕是受不住沿途风雨,也不喜俗世热闹。若是不弃,老道派遣座下弟子出席,代为观礼,不知国君意下如何?”

那使者显然是得了凤伽异的意思,知道想要请动灵均老道只怕不能,本来也就是存着请他徒弟的心思,便也答道:“道长高足,亦是神仙中人,若能屈尊降临,陛下亦是欢喜,感激不尽!”

灵均老道点点头,知道凤伽异与阁罗凤又有些不同,虽是年少轻狂,对道门却是十分尊重,颇有礼数,其中自然也有皮罗阁在世之时,对凤伽异疼爱有加,颇为亲近,给他灌输了不少尊崇道门的思想的缘故在其中。

而这一次,凤伽异遣人送来请帖,无论是仪仗还是礼数,都是十分到位,传话的使者看着年轻,却也十分精明,对答滴水不漏,将凤伽异的态度传达得十分透彻,也是叫灵均老道心中点头,又是看向望舒。

望舒则是稍稍有些无奈,看了看身后的狸,这才对那使者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回话给凤伽异,就说六月廿四当日,我将与狸大仙同往,代替师父出席。”

那使者闻言也是露出了欢喜神情,连连向灵均老道和望舒道谢,又是偷偷抬眼看向狸,想要见识下这位传说中的自然神祈。道门高人的厉害,南诏百姓都是知道的,可委蛇、凤鸾和狸这三位大仙,却是叫他们更加敬畏许多。能够请动望舒出席,已经是叫这使者十分欢喜,再加上狸大仙也要同往,已经足够他受到凤伽异的赏赐。

火把节是乌蛮人的本土节日,是为了几年皮罗阁火烧松明楼,继而一统六诏的壮举的。早在皮罗阁在世期间,就已经将其确定为南诏大节,在其身死封神之后,更是叫这个节日变得愈发盛大和重要,几乎要和中原人过年的时候有上一比。

而望舒,则是皮罗阁在世之时的好友,又是道门的仙人,更是传言之中,直接参与了整个火烧松明楼之事的人物,能够请得他去,自然是凤伽异最希望的结果。至于灵均老道,则是道门高人,已经成为一种象征,自是不好叫他随随便便参加乌蛮本土节日的。

就这样,那使者欢天喜地地率领众人回转,去那拖动城中回报讨赏去了。而他们这一次来,倒也不是空手,而是带了诸多日常应用之物,新鲜瓜果点心,倒也叫狸十分高兴,又是能混一顿饭吃,更是喜欢得尾巴都要翘了起来。

一旁的熊道人看着这些东西,一时也是感慨道:“凤伽异虽是阁罗凤之子,脾性却与阁罗凤不尽相同,似乎更为仔细周详,又是颇有些主张,很是不错。若是他能坐上南诏国主之位,只怕对整个西南都有莫大好处。只是他自称皇帝之事,却是……”

灵均老道一时笑笑,眼神中却是透露出些许惋惜道:“凤伽异少年才俊,资质过人,如今他不到而立,已经立下浩大军功,筑城自守,位同副君,在阁罗凤的疼爱和允许之下,称一声皇帝倒也不算过分。只是得天之厚,难免受天之妒,此人命数,只到‘上元皇帝’之尊,没有一方国主之命。”

熊道人轻轻叹了口气,又是轻声道:“皮罗阁去世封神,不过数十年的光景,乌蛮人便已经将这火把节过得如此隆重,也是少见难得。若非老道年老气衰,倒想去凑凑这等热闹,看看民俗民风,也是十分有趣。”

灵均老道笑道:“道长若是要看,这山下蒙化城便能看得。火把节牵涉南诏气数,千年万载,时光冲刷,岁月流逝,倒是这蒙化城是处不错的所在。”

熊道人看了一眼灵均老道,知道他这话语中已经牵涉到未来因果,也不好搭话,只得默默点头。要说这推算之法,熊道人并不比灵均老道弱上多少,只是因为身上没有法力,不能想灵均老道这般以神通窥测未来,有些算计不如他精准,也不敢像他这般轻易说出。

两位高人的谈话,望舒等人都是没有听见,却是他们忙着跟狸争夺点心的归属,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其实这些点心之类,对于众人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若是他们想要,要多少都是有的,也就是争抢斗嘴,寻个乐子而已,最终一切都还是会被狸收走,仔细藏匿起来,也已经是这么多年的约定俗成了。

好半天之后,众人才闹够满足,又见望舒朝灵均老道走来,行礼问道:“师父,这一次弟子去拓东城,你有什么话需要弟子转达么?”

灵均老道摇了摇头,轻声道:“为师不曾关注拓东城之事,一切由你做主便好。你如今也是教宗的修为,手段经验都是不差,料来应对一切,也不会有什么困难。若有不决之事,你可留待回转之后,你我商量,再作答复。”

说着话,灵均老道又是将目光投向远方,一时轻笑道:“只是你们此去,莫要逗留太久。拓东城建在滇池边上,风景宜人,四季如春,却也与古滇国有着诸多牵连,历史悠久,说不得会有巫教隐士高人坐镇,不可太过放肆招摇,以免招来麻烦。”

望舒点头称是,又是扯了抱着点心的狸过来,将灵均老道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

要说历史,拓东城所在之地可谓是西南最为悠久之处,却是数千年前,乌蛮人还在刀耕火种的时候,那里便有神秘的古滇国存在。西南之地,最大的两个古国便是“滇”与“蜀”,其历史向上追溯,甚至可以追及封神时期,与委蛇的岁数也相差无几。只是在数千年的时光冲刷之下,古滇国和古蜀国都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消失无踪,连遗迹都不曾留下多少。

这等历史悠久之地,多少都会有一些神异隐秘的所在,寻常修士不会刻意去寻找探究,冒犯古人的遗留。再加上如今拓东城附近,似乎已经成了巫教的隐秘传承所在。其中有不少神通广大的大巫,不屑于向乌蛮大祭司一样投身俗世之中,而是潜心修行,藏身各处,其手段高明之处,不弱于如今的望舒,灵均老道自然也是要多提醒几句,免得到时候,望舒和狸两个老小孩儿,惹出什么麻烦来。

其实要说起来,如今的巫教传承,根本就是从古蜀和古滇的巫楚明发展继承而来,只是近千余年来,佛道两家秉承圣人道统,遍传天下,叫巫楚退缩了而已。就连灵均老道自己都不知道,这西南之地,是否还有传说中的大巫存在;若是还有,只怕也是一股不小的隐秘势力。

这日已经是六月十九,距离火把节举行的六月廿四也隔不了几天。望舒和狸没打算腾云驾雾而去,还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好生游山玩水一番,故而也就着手准备一切路上行囊,着实也是高兴了许久。灵均老道看着两人这般样子,也是觉得心中欢喜,却是这些年来,他们听经学道,也是十分辛苦,偶尔放松,倒也是一件好事。

六月廿日清晨,望舒和狸就拜别了众人,高高兴兴地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