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拓东城广场的大火把树下证道的时候,望舒曾经像一条时光长河中的鱼儿一般,跃出水面片刻,观察了整个时光长河的隐约全貌。然而就像人离不开空气,鱼离不开水一般,一切有情众生,都在时光内沉沦,不能脱离出去。

宙光与虚空,乃是大道之中至高的两个法门。没有虚空,承载意识和灵魂的肉身就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存在”;而离开了宙光,元神和意识就不能按照既有规律正常运转。如果说鱼跳出水,是对鱼肉身存在的威胁,那么有情众生跳出时光长河,就是对他们元神和意识的莫大伤害。

再加上证得绝对唯一之后,望舒曾经有一段时间,不受控制地看见了过去现在未来,一切自己身边人事物的情况,那浩大的信息量,原不是他一个凡人所能承受的,虽是凭借这心性修为,强行镇压,将其理顺,却也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虽是现在没有表现出来,隐患始终还是隐患,一旦爆发,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陈老道自己没有这样的经历,他的绝对唯一是成仙之时天地补全的,却也因着研究宙光法门许久,很多情况能够推断出来,一时知道望舒证得绝对唯一之后,便肉身降临,赶着送来诸多药材,教灵均老道炼成安抚元神的丹药,给望舒使用。

这丹药之中蕴含的诸多灵物,别的也就不说了,却是那一株从昆仑山弄下来的雪莲,的确是叫灵均老道大吃一惊。当年阴康渡劫,灵均老道费尽口舌给他弄来一支,却不过是凡俗之物,远不及陈老道拿出来的这一株,当年玉虚宫遗迹破碎,西王母境界敞开之时,一众道门高人拼死从里面抢出来的雪莲神品。虽然陈老道说得轻巧,不过这一株灵药,道门之中其实也算是难得,寻常弟子终其一生,只怕都难以见上一面。

有此灵药安抚元神,望舒的状态自然是一时好转,精神也是恢复,却是百倍于先前。陈老道见他这般,才松了口气,叫灵均老道安排众人坐下休息片刻,用上了茶水,这才说道:“你小子这等福缘,也是世间罕有。昨夜你做之事,老道在此也看得分明,逆转天数,对抗天道的后果,你不是不知道,说不得这诸多劫数,也有你咎由自取的缘故。”

望舒闻言沉默,知道自己昨天引动法理,为南诏求来气运之事,已经叫陈老道知晓,却是与中原道门的一贯方针有所抵触的。不过听陈老道的意思,虽是有些责怪,也只是怪他不知道保护自己,并没有考虑到中原李唐的气数,或许也是另有打算也说不定。

灵均老道见望舒尴尬沉默,一时自己也是有些如坐针毡。他身为师父,不单不阻止弟子胡作非为,还暗中提供帮助,着实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便也轻咳一声,开口道:“望舒,你现在感觉如何?证得绝对唯一之后,有那些与先前不同之处?”

望舒见灵均老道岔开话题,便也将自己的情况一一详细说了,包括先前所看见的诸多场景,自己的切身感受,都是说得详细分明。作为当今天下,第一个自己证得绝对唯一的人物,望舒的第一手资料,对于陈老道等人来说也是十分重要。有了他的经历,今后再有弟子得此仙缘,道门前辈便能指点其规避许多风险,也是十分有利。

到得此时,陈老道才知道望舒的情况与他又有不同,却是他“看见”过去,乃是以法力追溯已经消失的宙光;而望舒“看见”,便是真实不虚地亲眼看见,是hi他自己颠倒因果,将过去未来看见的场景印在现在的脑海之中,又有不同,各有玄妙之处。

望舒对此也是十分好奇,不知道自己有这般能力,到底是福是祸。他先前已经真切感受到了这无穷信息的厉害之处,要是再叫他承受一遍,就太过恐怖了一些。陈老道见他这般,一时沉吟道:“你现在已经掌握了选择‘看’与‘不看’的法门,照理来说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若是大事发生,牵涉己身,只怕还会再有强烈感应,倒也是好事。你若担心自己承受不住,还是尽快壮大元神,修养自身来得稳妥些。”

望舒自己也是这般想法,只是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十分困难。他自身的元神,比起寻常修士来说,已经是强大了太多,几乎能够与弱一些的祖师强者想必。可是即便如此,面对汹涌而来的诸多信息,他还是感觉有些力不从心,难以承受。

陈老道见他愁眉苦脸,也知道他的苦衷,便轻声道:“既然如此,老道便传你一道法门,教你将诸多信息沉入识海深处,待得入梦之时再拿出来一一筛选。梦境不受规则束缚,一切虚空宙光,都只受到你意识的影响,白日里一天看不完的东西,在梦中片刻便能理解融汇,便能叫你安心将一切信息压制,又不至于失了这等玄妙的好处!”

望舒闻言大喜,连忙跪谢陈老道传法,却又听陈老道说道:“不过这等法门,修行起来着实有些困难,老道只知道法门,自己也不曾修炼。你需知道,梦境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维护理智的,却是在梦中,一切理智都会被压抑,光怪陆离之处,原不是现世所能表达万一。”

灵均老道也在一旁说道:“这一法门,乃是早年间道门与密宗换过来的神通,是密宗法门,修行起来与我等原本的路子多有些不同,也十分艰难。一旦修炼成功,你便比寻常人多出了许多的时间,许多的自由,至少在自己的梦境之中,一切不可为,都是有可为。”

望舒点了点头,左右这件事情并不是这么重要。陈老道给出的解决办法,应该是最符合望舒情况的一种,却也不是唯一的一种,若是这法门修行不成,再学其他的也是一般。

任何一种神通法门,都很难独自发挥作用。像是道门之中流传的虚空法门,单独的理论和基础修行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的。就算是堪破虚空本质,在重重虚空帷幕之中照见自身,没有合适的法术来用,也只是枉然而已。

望舒如今证得的无穷宙光绝对唯一,也是这般情况。若是他只靠着从时光长河之中抬头来看,照见过去未来,则一来所见所得,混乱纷繁,不一定有有效的信息;二来凡人之躯,原本就不能承受所谓的“无穷”,时间一长,对他的元神也是有些损害。

因着此,陈老道传他梦境法门,教他在梦中梳理所得的信息,沟通过去未来一切自我,因着梦境本身就与现实相对,若说现实是常识,那梦境便是非常识,反而有利于望舒跳出固有的思维限制,排开一切外物,专心处理有用的信息,推断结果。

见望舒点头,陈老道也就话不多说,直接一指点在望舒眉心,轻声道:“此法传承自密宗,却不是来自吐蕃,而是从释迦摩尼如来的故乡,身毒国所传来的无上妙法,唤作《梦观成就法》,是为瑜伽法门的一种。你得此法,还需多与你师父讨教密宗法门,研习《瑜伽师地论》,会有很大的帮助。”

说话间,就见一点米粒一般的灵光从陈老道的手指涌出,朝着望舒的眉心融合而去,一时却不得进入,似乎与什么奇妙的力量苦苦对抗,始终不得其门而入。陈老道一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灵均老道,对望舒叹道:“自你证得教宗修为之后,竟是连我都不能灌注意识给你了。也罢,这法门就先留给灵均,着他教你!”

灵均老道轻声答应,上前两步,从陈老道手中小心接下那一丝灵光。望舒看着这等场景,一时无奈,也听灵均老道说过,自己元神特殊,“自我”太过强烈,寻常不受一切法门影响心智,竟是敞开心灵接纳陈老道的灵光都不行,也是无法。这灵性相传的神通,乃是佛道两家所共有,也可以叫做灌顶,乃是避免口传心授过程之中出现的偏差。既然自己无法接受,便治好依着老办法慢慢学了。

佛门的《瑜伽师地论》,乃是玄宗时期,盛行于中土的一套无上妙法,其中蕴含了诸多佛门思想以及修炼法门,是无上经典,相传乃是从释迦摩尼如来那里流传下来的。到得如今,许多佛门修士都还以这一本经典作为根本大法,通行于中原、吐蕃和身毒,无论是大乘小乘,显宗密宗,都十分看重,灵均老道多少也有些涉猎,倒是可以指点望舒些许。

说话间,灵均老道已经收好了那一丝灵光,又是开口道:“祖师,此番除了望舒证道,西南还有一事,要向祖师禀报,乃是关于吐蕃密宗和苯教之争,看样子吐蕃新任赞普赤松德赞寻了一位大能者过来。”

陈老道闻言一愣,却是先前他忙着关心望舒的状态,不曾仔细推算此事,竟是不知道还有这一番关节在其中,倒也真真是关心则乱了。灵均老道见陈老道点头,便也不买关子,直接将自己意念降临在拓东城王宫之中,听到凤伽异所说的诸多事情一一告诉陈老道知晓,又是叫他沉默不语了半晌,一时众人都是心中一惊,却又不敢说话。

好半天之后,陈老道才叹了口气道:“我说吐蕃的亡国之兆在哪,原来是应在此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