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和吐蕃大军攻来,李唐内部自然是一片哗然。十七年前,吐蕃大军长驱直下,攻占都城长安的屈辱之事还历历在目,当年追随李豫逃离国都的诸多老臣也还尚在朝中,回想起当年之事,还是叫他们一时难以接受,又是愤愤不满。

李唐这一次的皇权交替,并不像上一次一般仓促而突然,既没有发生先皇和太上皇双双骤然离世,也没有重演当年朝臣两分,宫闱内乱的局面。李适继承的皇位,可谓是顺理成章,十分自然,朝中并无任何一人反对,驻守各处的将领也是纷纷表示了支持。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适这个皇帝所能掌握的力量就比当年的李豫要多得多,又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当年番邦攻占国都的大仇还未得报,如今南诏与吐蕃又是再度联军攻来,自是叫李适一时震怒,降下口谕,召集兵丁,迎击南诏和吐蕃。

上一次李唐与南诏的大战之中,因着南诏一方有委蛇等高人出手相助,以超凡之力对抗凡俗大军,杀得李唐两番节节败退,又是损失惨重,多年未曾恢复元气,间接导致了安史之乱中唐军的衰弱。这一次李适下诏讨伐南诏,却是天下承平已久,一时间也有老臣进言上,请皇帝三思考虑,万不可以区区凡俗大军对抗南诏的一众妖王,却是提出征召民间高人大能之士,随军出征,对抗南诏。

因着李适继位之时,距离安史之乱的爆发已经过去了数十年。在这数十年间,道门若有若无地与李唐皇室撇清了关系,只在江湖之中活动,不入庙堂之内伴君,自也使得李唐几任皇帝对道门不满,又是于一众怪力乱神之事嗤之以鼻,只当道门无能,在安史之乱中未能表现出他们所谓的神通,无颜面对皇室,故此避而不见,使得皇帝对修行一事十分看不上眼。

然而看不上归看不上,当年南诏大军施展妖术,引发疫病瘴毒,破灭李唐二十万大军之事也不算是太过久远的历史,朝中一众大臣多少也是有些耳闻,李适对此也颇有些知晓。既然这一次决定对付南诏大军,说不得就要仰仗民间的诸多奇人异士,只要他们能够将南诏的一众妖王和修士压制住,李唐大军自然能够击溃南诏和吐蕃的联军。

想到此处,李适也就顺应朝中大臣的请求,亲自下了诏,出了皇榜,张贴天下各处,招纳有识之士,随军对抗南诏,功成之后自有浩大封赏。天数循环,星辰运转,佛道两家未曾表态,一众外道修士却是看见了南诏国运转衰的时机,一时纷纷出世,赶往都城长安,投身朝廷麾下,随军对抗南诏。

区区半月光景,李唐一方竟是集结了近百名外道修士,齐集一处,其中高人众多,大能也不是没有,特别有几名形貌诡异的修士,竟是叫得钦天监中一众星官都畏惧几分。

相反的是,号称镇守中原气数,普渡万千百姓的佛道两家竟是都没有太明显的表示。佛门在李豫一朝得了朝廷的大力扶持,如今却也未曾派出继位高僧大德来相助唐王,只不过是送来百余位未曾修炼神通法术,只是经验武功道理的俗家武僧,随军出征,说是大乘佛法不修杀戮,只求度化苍生,有这百人武僧随军,定能度化南诏百姓,叫他们重新归于王化之下。

至于道家,则是彻底没有了声息。李适虽是新帝即位,却也听说过皇室之中的诸多秘闻,晓得当年玄宗皇帝曾派下使者,手持唐王诏,请道门高人出手,帮忙平息安史之乱。谁曾想那诏送达南诏,竟是在南诏国主亲自护送之下,被一众道门修士当面毁去,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一名修士出手相助李唐皇室。

这等秘闻,听在李适的耳中着实不是滋味,便也熄了延请道门高人的心思,饶是听闻道门前些年出了一位天仙,依旧只将其当作胡言妄语,未予才信。

故因此,李唐这一次征讨南诏和吐蕃的大军之中,只掺杂了百余名外道修士,却是没有道门正统和佛门高人。朝廷对此也不置可否,不欲强求,便也顺其自然,着右神策都将李晟统帅四千神策军,带领一众外道修士,赶赴川蜀一带,与当地守将汇合,迎击南诏和吐蕃的联军。

就在李唐大军开拔的当夜,望舒和委蛇等人也一时不见了身影。到得第二日嘉月做好的早饭,见望舒迟迟不起,自己跑去寻他,才发现他卧房之中空空如也,丝毫没有昨夜活动过的痕迹,这才慌忙跑去找了灵均老道过来。

灵均老道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过夸张的表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又带着嘉月和大师兄在望舒房间里看了许久。片刻之后,灵均老道似乎发现了些许端倪,一时伸手点在望舒卧房的某处虚空之中,就见那一处虚空涟漪波动,随即无数光影聚拢又瞬间消散,最终凝聚成望舒的一道虚影,施施然站在众人面前。

见得这道虚影,嘉月和大师兄已经是愣了一愣,却是这虚影并非是一道记忆,而是有着灵性蕴含之中,类似于意念投影,又有些许不同,看样子应该是利用宙光法门留下,与当年望舒所见的上主投影一般无二。

那虚影被灵均老道从过去点化出来,也是迷糊了片刻,随即眼中神光便流转起来,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朝着灵均老道深深跪拜下去,口中轻声道:“师父,李唐大军已经开拔,攻入南诏也只在月余之间。弟子有心相助凤伽异,却不敢与师父当面告别,还请师父宽恕弟子不告而别之罪!”

灵均老道伸手虚扶,也知道这虚影乃是来自过去的时光,自己不能作用于他,便叹道:“这十几年,你倒是不曾改变了心意。此事个中因果厉害,陈祖师已经与你说得分明,为师也不能出手助你。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倒也劝不住你。”

那虚影果然是有意识的,听得灵均老道这般说,也是继续俯首道:“弟子知道师父关心弟子,奈何这南诏国运之事,与弟子纠缠已深。若不能了断这一段因果,完满这一番心愿,弟子心中始终不安。弟子不敢牵累师父,也不敢劳动师兄和师妹,还请师父万莫为了弟子而犯险。”

一旁嘉月听着,已经是气红了脸,一时大声道:“师弟,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我同门,相知已近百年,一切心意,尽在不言之中。难道你要做什么,师姐会拦着你,不帮你不成?你今日不告而别,是将我当外人了!”

望舒的虚影微微一颤,随即轻声道:“师妹,此事是我的因果,也是我的缘分。陈祖师说得清楚,却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我又怎能拉你下水,叫你为我犯险?左右我气数在此,此刻不当陨落在南诏境内,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又何须多加牵累?”

嘉月急得跳脚,却见一旁的大师兄一言不发,电光火石间伸出一只手去,散发着淡淡的清光,竟是一把拉住了望舒虚影的手臂,又听他轻声道:“师弟,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且回来,师兄自会助你!”

说话间,就见大师兄手上青筋暴起,似乎是用了绝大的力量,要将望舒透过这虚影的联系,从此刻不知身处何处的虚空中拉扯出来。奈何众人之中,大师兄的修为自然不弱,可在宙光法门一道上却是不及望舒,就见那虚影微微抖动了身子,随即便如一道薄雾一般挣脱了大师兄的手臂,叫他力道用在空出,未能成功。

望舒的虚影被大师兄一扯,虽是挣脱,也是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又是说道:“大师兄,此事我自有打算,还请师兄理解。你我虽是少年之身,却也个个是年逾半百之人,早不是小孩子,你该信我才是。若是事有不测,我自会放手不管,还请师兄放心。”

灵均老道见状长叹,上前按住了大师兄的手,又对望舒的虚影轻声道:“此事原本与我道门无关,乃是李唐与南诏之间内耗气数。为师知道你心中不服,不愿接受天数,想要对抗些许。罢了,你便放手去做,莫要有了其他的顾虑。至于你师兄师姐,为师自会约束他们,不叫他们干涉了你。”

嘉月和大师兄闻言,一时张口想要争辩什么,又见灵均老道转过头来,神情严肃道:“此事望舒已经做了决定,我等就该尊重他才是。既然他要对抗天数,那便让他对抗了看看;既然他不愿意连累你们,你们也就由着他去吧!一切自有因果,为师也要看看,这神通和天数之间,到底是孰强孰弱!到得危难之时,为师自有办法,你们放心就是!”

嘉月听着,一时落下泪来,朝着望舒的虚影骂道:“师弟,你说你有主见,左不过是个小孩子一般罢了!你要我顺着你,你又何时考虑过我的心思?女娲陵一时,师姐已经为你操碎了心,如今你还这般,真是要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望舒一时沉默,片刻之后才轻声道:“师妹,抱歉,还请你许我,再自作主张一会罢!”

灵均老道早知道望舒心意决绝,如今也是无话可说,只又交代道:“你莫忘了陈祖师所说的,事情不可为时,还要及早收手才是!此番之事,无关对错,只在人心,你务必谨守本心,莫要执着!”

望舒重重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三人一眼,虚影逐渐散去。

数百里外的拓东城中,原本跟委蛇等人走在大街上的望舒一时流下泪来,旋即自己抬手擦干,与三人一道朝着王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