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虽然叫做“海”,可实际只不过是个大一些的湖泊,寻常日子里断然不会有今日这般的狂风巨浪,更别提湖水翻涌,就如开锅一般了。众人都是被这等异象震惊,远在距离洱海数十里的邆赕诏王城之下,就是看得清楚,又是个个心中惶惶不安,隐约猜测此事或与柏节夫人有关。

片刻之后,那洱海沸腾到了一个极限,几丈高的浪头一个连着一个,水声震耳欲聋,伴着不断轰击而下的粗壮雷霆,一时宛若天地浩劫一般。紧接着,就听得遮蔽了这片洱海的漫天黑云之中,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凤鸣,随后一只巨大的金色神鸟从天而降,围绕着湖面浪涛盘旋,一时鸣叫不休,又是哀痛,又是喜悦。

众人原是听不懂鸟兽之语的,却也能感受到这神鸟鸣叫生中的强烈情绪,一时整个六诏,都是受到这等异象震动,又见那无尽浪涛之中,一条黑龙冲天而起,与那神鸟盘旋与水面之上,或是隐入云雾,或是现身凡尘,一时龙吟凤鸣,交替不休,更是声威浩大,却是西南数百年来都不曾见到过的场景。

紧接着,湖面中缓缓升起一道弥漫着柔光的洁白身躯,颇有几分那日莲池之上人影的意境。望舒五感通灵,远远看去,一眼便认出那人便是柏节夫人,却见她此刻面无生色,却是神情肃穆,身着纯白大氅,黑发飘散在空气水汽之中,正在委蛇和凤鸾的环绕之下,缓缓升入天空,一时叫六诏百姓都是得以看见,又是纷纷膜拜。

天地间一时仙乐渺渺,又有淡淡天香弥漫,随后就见那柏节夫人的身躯化作一道柔光,转瞬间飘到了邆赕诏王城上空,带来无尽安宁祥和,随后更是如露如电一般,环绕着整个六诏飘飞一圈,最终复归于洱海边上,缓缓下降,一时身形闪烁,随后凝结成了一座高大的白铜神像,静静凝视着邆赕诏方向。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六诏百姓们宛若身处梦中,一时唏嘘感慨,纷纷垂泪,虽是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是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这一切的意境。就连那云南王皮罗阁,一时也是呆立原地,随后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湿泥地上,眼神直勾勾看着远处那座白铜神像,口中喃喃自语,却是无人能够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望舒更是转瞬间就出现在了那座白铜神像面前,看着这高大神像,赫然就是柏节夫人的样子,又是栩栩如生,却也只是寻常白铜铸造,虽是工艺超凡,又是降临之时声势浩大,始终也不是法理凝聚之身,比不得三清观中的三清和巡山土主庙中的土主。

望舒凝视着神像,口鼻中弥漫着淡淡药香,一时恍然大悟,脸上也是露出了微笑。

那飞腾的黑龙和凤凰,自然就是委蛇和凤鸾两人假扮,而九天之上降下的雷霆和狂风,说不得也是大师兄的雷法相助形成。众人合力之下,竟是将这动静弄得比自然法理显化还要厉害几分,不过也只是徒有其表,底子里还是寻常的神通法术手段。

一切异象发生之时,洱海周围并无天地法理降临,望舒所能感觉到的,只有白铜神像出现那一瞬间的虚空挪移动静,自然就是灵均老道的神通,就是这座神像,搞不好也是从他的丹炉之中冶炼而出,自是带着清醒药香味道。

望舒脚踏虚空,一时站在了高处,抬眼朝着四周看去,又见周遭诸多城池之中,百姓聚集之处,都有一名相貌如出一辙的道姑正在口若悬河,讲述着有关柏节夫人的一切故事,又是巧妙避开了有关皮罗阁的一切,只在淡淡的狐狸腥臊味道之中,叫众人一时失神,顺着她的言语,了解了一切始末,又是不生出丝毫的怀疑。

白铜神像出现之后,委蛇和凤鸾又像是怕人注意不到一般,一时飞腾到这神像上空,龙凤同舞,又是盘旋了片刻,这才低吟一声,却是传音到了望舒耳中道:“小子,满意否?可愿回转?”

望舒一时感动,眼角湿润,又是长笑一声,便是化作一道电光,逆着云霄,冲天而起,落在委蛇粗壮的身躯之上,随着这两位一时朝着难找方向飞去,转眼消失在了邆赕诏众人和皮罗阁的眼中。

高空黑云之后,一名年轻高挑的道士也是微微一笑,随即扭身消失;诸多城池之内,又见那无穷无尽的话痨道姑身影缓缓消散,又在蒙巂诏王城之外凝聚,骑在一只巨大的狐狸身上,朝着三清观所在赶去。

片刻之后,众人前后抵达,又是齐聚在三清观之中,就见灵均老道身着法袍,手持拂尘,站在门口相迎。看他面前的泥土地上,赫然有着两个深深的脚印,似是先前又什么重物存在。

随着委蛇和凤鸾按落云头,降下身子,一时化作烟水雾气,又是凝结人形,望舒也是一时跪倒了灵均老道面前,却是神色欢喜,口中朗声道:“弟子不肖,叫师父费心了!弟子有罪!”

灵均老道脸色一凝,装出严肃神情来,厉声道:“你也知道不肖!原本此事,当由我等齐心协力才是,你却乘着为师炼制这神像之时,偷偷跑出,叫为师辛苦炼制,费尽挪移之余,还要替你御使五行,远隔百里招来地水火风,端的辛苦!”

说着话,灵均老道高高举起手中拂尘,又是轻轻落在望舒头上,这才舒展眼眉,轻声说道:“不过你偷跑出去,却是拖延了云南王的步伐,叫我等能够准备周详,倒也勉强算是功过相抵。这些日子,为师知你耗费心神,又是寝食难安,也是辛苦,算是一个教训。起来罢,云南王的酒菜虽好,三清观的饮食却也不差。”

说着话,灵均老道一时转身,朝着三清观内走去。望舒看着师父的背影,一时热泪长流,又是被凤鸾轻轻扶了起来,只听见身后传来嘉月声音道:“好师弟,看看师姐的手段如何!我已将柏节夫人的传说播撒下去,深入人心,想来几日之内,就会有百姓前去祭拜,不教她埋没了名声!可累死我,从今往后,你欠我这个人情,可不许跟我争大小了!”

望舒心头发暖,嘴上又是不服,提起袖子一擦满面的涕泪,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也被你说得这般了不起。所谓‘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入门早晚,乃是既定之事。师兄就是师兄,师妹就是师妹,你争也无益!”

嘉月起鼓了腮帮子,正要出手去揍望舒,一时却是落空,却见他被狸一把拉了过去,就听狸十分委屈地抱怨道:“你要去找皮罗阁,怎不带我去?那日松明楼上王宴,我没吃到,已是抱憾,却不想你这般没有义气,自己偷摸着去吃好的!”

望舒又是苦笑,也知道狸这是说笑话的,却是南诏王宮的御厨手艺自是精湛,却也不过是凡俗之声,与山里的大厨委蛇比较起来,还是欠了一两千年的火候。有委蛇在,又哪里会亏待了狸的嘴,现在他这般说,只不过是狐狸本性不改,想逗自己玩罢了。

一旁的委蛇也是满脸带笑,见众人这般说闹不休,又是开口道:“先进去再说罢!我和道长一早备下了些许,想着大家辛苦一场,也该犒劳犒劳,却是莫让道长久等。”

众人纷纷点头,只有嘉月混闹不休,又是抢上前去揪望舒的耳朵,却见他站定不躲,任由自己毒手,还避开众人,凑过头来,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小弟多谢师姐!”

嘉月顿时展露出笑颜,原本揪着望舒耳朵的手也是一时松开,臂弯勾着望舒的脖子,动作就像个市斤的流氓一般,又是说道:“有姐姐在,没你的亏吃!走罢!”

大师兄站在后面看得分明,也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却是这两人谁大谁小,都是他的师弟师妹,见得他们心结得解,又是重回往日那般嘻嘻哈哈,大师兄心头自然也是跟着欢喜。

众人一时进得三清观中,拜了三清法理之像,这才绕到后院,就见灵均老道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又是升起了火塘,煮菜烤肉,都是委蛇先前备下,此刻正是鲜香四溢,勾人口水的时候。

见众人进来,灵均老道也是微笑,又是招呼众人围着火塘落座,自己一挥大袖,便有数杯美酒凭空出现。灵均老道自端起面前一杯,朗声道:“今日之事,大家都是辛苦,先喝杯酒水,解解疲乏。”此刻的灵均老道,就像是一名普通的山中老者,好客而慈祥,并无半分道门高人的架子,也是叫众人一时欢喜,连忙举杯,欢喜共饮。

一杯酒水落入腹中,灵均老道才笑着说道:“我等今日,倒是做下了一件大事,说不得要生生造出一尊神祈来,又是流传千古,充实百姓信仰,也是功德无量。南诏之事,到得今日,可算是告一段落,今后一切,都得看那云南王的手段,却是与我等无关。山中无岁月,却是有修行,诸位今后便要安心修行,远离凡尘了!”

众人尽皆答允,却是连着委蛇、凤鸾和狸这三位妖王,都是将灵均老道当作了自己的老师一般,虽是不曾拜在他的门下,却也相处多年,亦师亦友,又是感激灵均老道理顺西南六诏气数,使得他们也得了不少好处,自然是满心欢喜,与望舒等人一般,以师礼待灵均老道。

望舒看着众人,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感激和感动,却是知道他们为了今日之事,着实劳心费力,虽是帮着柏节,襄助南诏气数,却也有自己的一层因果在其中。众人联手施为,竟是虚空造神,也是叫望舒不禁感慨,原来师父所说的机缘,乃是应在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