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罗阁一听这话,浑身一震,打内心深处认为是众人在联合一气,与自己开玩笑。可看慧明和尚严肃的神情,乌蛮大祭司满面的惊慌,望舒依旧镇定自若的样子,作为云南王的他,实在不得不拿出十成心力,来接受这一个叫人惊慌的事实,一时颤声问道:“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还是南诏立国必经的劫数?”

所谓未来,就像是锁在千钧青铜大门之后的真相,任何人都可以隔着门缝,去窥视其细微的本质。而灵均老道,就像是掌握有这大门钥匙的使者一般,当三教修士高人,都无法透过窄窄门缝看见门后的一切种种时,慷慨大方地将大门钥匙交给众人,叫他们得以打开大门,将未来看得清清楚楚,便是所谓的“点拨”。

经由灵均老道借助望舒之口,给出的点拨线索,使得原本并不曾察觉此事的慧明和尚和乌蛮大祭司,一时发现了这等天机,纵是两人的高深修为,也是后背一阵发凉。若非皮罗阁决定迁都,若非灵均老道给出点拨,十年之内,现在的南诏王都,如今的蒙舍城,就会化作一片废墟,城中男女老少,百姓达官,甚至人王帝主,都会在一夕之间,永沉黄土之下,埋在砖瓦之中,再无点滴生机。

如今皮罗阁已经决定迁都,也不知道是三清天尊的暗中点拨,还是面对危机的本能反应,使得他这云南王能够逃过一劫。可是蒙舍城中万千百姓,却是不知此事,懵懵懂懂,就会埋葬在黄土瓦砾之中。这对皮罗阁的统治,甚至对整个南诏国的历史,都是莫大的打击,绝不是刚刚立国的南诏所能承担的。

望舒听皮罗阁发问,也不隐瞒,直言相告道:“南诏的劫数,至少你在之时的劫数,已经全数渡过。火烧松明楼一事,叫南诏避过了诸多大劫,也叫你背上了洗不去的名声,乃是你已一己之身,承担了整个南诏的劫数。一切因果,俱在无量量劫之后……”望舒说着,转头看向慧明和尚,又自回头,继续说道:“地动之劫,乃是蒙舍城下地气汹涌,是自然天数,是天灾而非人祸,是可测,可避,可寻因由之劫。”

见皮罗阁依旧神情恍惚,望舒一时也是暗叹,心道皮罗阁终究凡人之身,牵挂太多,纵是人王帝主,又跟自家师父修行三年,始终不能对抗天地之威,也就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我道破此事之前,你已有迁都之念,便是已经躲避了此次劫数。我说出来,不过是要救城中万千无辜百姓,乃是我的因果,与你无关。”

皮罗阁闻言,心中稍稍安定,慧明和尚却是一脸惊讶地看向望舒,知道他这一句“我的因果”,不是空口白话。此言一出,今后这万千百姓的性命,都是与他有关,对于出家修行之人,并非好事。一念至此,慧明和尚也是想起了当日柏节夫人死前之事,却是他听闻在场军士说起,运起神通追溯,虽不能全然知晓,也发现柏节夫人对望舒说了什么,似是对他造成了某种不坏的影响,叫这个原本超凡脱俗,无忧无虑之人,开始考虑起自己,考虑其别人来。

望舒不管慧明和尚如何惊讶,安慰皮罗阁之后,继续轻声道:“你这次迁都,节省下来的人力物力,正好在这里,新修一座城池,容纳蒙舍城中百姓,传承你南诏乌蛮法统。只是你要晓得,此城不宜作为国都,亦不宜浩大传播,只需暗暗修建,教其默默无闻,也就是了。”

说着话,望舒一伸手,便有一股清风凭空而起,却是真实不虚的“二月春风似剪刀”,一时折断了不远处的一支柏枝,拖着它飘飘悠悠落在望舒手中。望舒看着手中青翠欲滴的柏枝,微微点头,弯腰将其插入不甚硬实的泥土之中,朗声说道:“新城以此为界,方圆四十里。山脚之下,至蒙舍城为止,可建新城!”

话音落地,就见那柏枝一时生根发芽,以百倍千倍的速度生长开来,长成一株茂盛柏树,又是五行之气涌动,直直弥漫开方圆四十里,一时巩固地基,将地下的各种稀松土层,空洞土壤一时凝实,又是叫周遭凭空凝聚出水汽,生生改易了不远处的那条河流,教其一时清澈见底,水流倍增,已然足够作为一城百姓生活农耕之用。

慧明和尚和乌蛮大祭司惊得面无人色,却是望舒这句话一出来,周遭一切变化,都不是他以五行法术引导,而是天地法理降临,移山倒海,改天异地,一时叫他两人都以为望舒已经有了言出法随的神通,吓得差点坐倒在地。可转念一想,两人又是暗自苦笑,心道言出法随,乃是三清天上,一方主神才有的神通能力,望舒区区一个小道士,纵是他师父灵均老道,甚至整个中原道门,都不应该有人有这等本事才是。

不过就算如此,望舒能以一言引动法理,也着实叫两人刮目相看。就算是背后有灵均老道推断天机,运转天数,能够做到这一步,这望舒本人的气数,也着实是非同小可,不愧是弱冠之前便证就长生的人物,端地不凡。

皮罗阁此刻已经陷入震惊之中,随后又是狂喜,却是望舒这般作为,已经将他蒙舍城将要面临的一场天灾消弭于无形。怪不得他先前说迁都之事,道家不愿参与,原来是灵均老道早已算定天机,注定了不可能新建王都,要将一切人力物力,用在此处。

望舒站在茂盛无比的柏树之下,看着周遭一切种种,一时也是感慨,暗叹自家师父果然是通天彻地之能,却是自己按照师父交代,随意一句话说出,便勾动了天地法理,果然是“顺天易,逆天难”,“时来天地皆同力”,却是灵均老道把握到了天地机枢,顺天而行,才能这般容易。

一时晃神,望舒随即反应过来,想起灵均老道的话语,继续道:“此城乃是你南诏万世根基所在。虽非王城,却历经千年,几番毁建,传承不灭。你如今刚刚登上人王帝主之位,表面光鲜,内里难免空虚,倒也不必太过花费,只叫百姓们出人出力,自能成就这一番功果。”

皮罗阁闻言猛地点头,心中回忆起先前修建大土主庙之时,灵均老道的谆谆教诲,却是一切种种,要想流传久远,就少不了百姓们的心血凝聚,自是不错。如今他要忙着迁都,又要修建新城,着实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免了修建新国都,腾出浩大财力,又有百姓们全力相助,想来这一座城池,也能顺利竣工,成为替代蒙舍城,流传千年的传承所在。

慧明和尚和乌蛮大祭司一时无言,却是对灵均老道的恐怖之处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一时也是心神**漾,眼见诸事完结,也就不多逗留,纷纷告辞,回到自家道场所在,稳固心神去了。望舒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时轻笑,暗道师父果然厉害,“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却是不动神通,不用法力,叫自己跑一趟,说几句话,不着痕迹之间,就向这两位高人展现了自己的手段。如今南诏已经立国,一切气数争夺,就在三教之中,饶是不存了为难的心思,却也要占得主动才是。

今日之事,灵均老道不插手其中,倒也不会改变既定的天数,顶多是十年之内,蒙舍城天崩地裂,毁于一旦,百姓们迁徙而居,另造新城。既不会影响皮罗阁,也不会影响南诏国。只是这样一来,就有万千百姓要葬身天灾之中,又是显不出灵均老道的神通手段。新城建立的一切种种,皆是定数,灵均老道既然知晓,自是要顺天而行,爱惜百姓,借助天数,又是为自己争来些许好处。

皮罗阁看着两位高人离去,一时也是感慨唏嘘,长叹了一口气,这才轻声道:“多谢灵均道长指点。先前是我多思,还请他老人家不要见怪。”却是之前,道家众人与皮罗阁少了往来,多少叫他心中有了些许疑惑动摇。直到得今日,见了眼前种种,皮罗阁才放下了疑心,又是诚心向灵均老道请罪。

望舒对此,毫不在乎,只是随口安慰两句,便带着皮罗阁驾风而去,依旧回转南诏王宫之中,却是众人从离开到回转,不过片刻功夫,就连南诏王宫之中的近卫,都不曾发现点滴。

自从先祖细奴逻开始,南诏就一直在效仿李唐的治国之法,只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诏主们倒不会像李唐的国主一般深居简出,寻常日子里的自由还是十分充足,想去哪里,带不带亲卫都可以自行决定。这也是乌蛮人性格直爽,历任诏主又都是有武艺在身,受万民敬仰,上天庇护的,自是要更随性些。

皮罗阁离开南诏王宫到得回转回来,亲卫们都不曾太过上心,直到听见房内传来呼唤,才晓得诏主已经去了房,连忙奉上茶水点心,点心又是极多,乃是有狸大仙在的缘故。

望舒也不是第一次进得皮罗阁的房,这一次却是感觉多了什么似的,除了寻常的表比之前要多之外,皮罗阁的桌上似乎还多了一卷画轴。望舒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这画轴所画何人,却还是御风将其打开,直直挂在三人面前。皮罗阁见状也是欲要阻止,转念又是放弃,却是话还没出口,望舒已经看到了画卷的全貌。

一见这画卷,望舒和狸一时也是呆住,却是这画中之人,便是那位柏节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