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屋道满给望舒大致了讲述了扶桑的许多神话,听在望舒二中虽然是十分有趣,却也不怎么当真。原是中原历史,远远要比扶桑来得长久,扶桑建国,又是与道门仙师徐福有着莫大的关系。许多事情,在扶桑已经被口耳相传得失去了原本面貌;在中原历史,特别是道门典籍之中却是记载得十分清楚,原本是没有这么多繁复的神祈和玄妙的神话的。

而且单单是扶桑这一个岛国之上,其实也是有其复杂的历史,千年间世代相传,到得如今,就是国名都有不少。单纯从神话的角度,这一片岛国整体上都应该被称作“扶桑”;而所谓扶桑,又是大日金乌栖身之树,故而也将其引申作“日本”,是有“日出之国”的意思。中原隋朝时期,也就是扶桑飞鸟时代,扶桑圣德太子曾遣大臣小野妹子前往中原,向当时的中原之主隋炀帝递上国,其中便是自称“日出处天子”,而称隋炀帝为“日没处天子”,引得隋炀帝勃然大怒,差点将一众遣隋使剥皮填草。

而在扶桑内部,因着裂土封王,也有大和、播磨、出云等国,后大和灭出云,并播磨,故而其人也自称为“大和”;又因为神话时代,日本武尊小碓尊,便是“倭武天皇”,尊号为“倭建命”,故而其人也自称为“倭”。

当然,之后由于时间流逝,岁月变迁,“倭”逐渐被周边诸国作为一个贬称,扶桑之民也就逐渐不再用此字自称。不过在望舒前往扶桑的平安时代,倭国还是扶桑人的自称,倒也没有什么贬义。

出离了建速须佐之男命的神宫,望舒也就发现这座神宫是建立在一座山丘之上,却是极目远眺而去,就见山脚下浩浩然修建有一座莫大的城池。其城四四方方,规整无比,中间的每一条街道都是横平竖直,似乎是用尺子一寸寸量着修建而成的一般,显得十分严肃而又刻板,隐约还透露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息,引得望舒不由自主逸散开元神,想要仔细看一看这座城池。

元神一时逸散开来,却是要比肉身快捷许多,仅仅一个眨眼,望舒的元神就已经触及到城中的部分,一时间竟是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叫他心中一惊,连忙收回元神,却是此城与中原的诸多古城都是有些不同,本身似乎被某种阵法生生压制住,却是其中的一切精神力量都受到极大的限制,隔着这么远,望舒也不能御使元神扫射全城。

望舒刚刚逸散出元神,芦屋道满便是已经感觉到,虽然是对唐国仙人能够控制元神,做到这么恐怖的事情而感到吃惊,芦屋道满的脸上却也还是一种看笑话的神情。直到望舒脸色一白,收回元神,道满这才哈哈大笑,状如癫狂,却是终于看见望舒吃瘪,也是叫他心中大为舒畅。

笑了片刻,芦屋道满也就捂着肚子向望舒解释道:“这下面的城池,乃是大和的国都,唤作平安京的,是因着两百年前,早良亲王获罪被冤杀,在当时的长冈京之中作祟,无论大威德法还是阴阳术都无法将其镇压。无奈之下,恒武天皇下令迁都,修建了这座平安京。”

说话间,芦屋道满引领着望舒朝四面八方看去,口中说道:“你看着平安京四周,乃是借助山势,以北方船冈山为玄武,东方贺茂川为青龙,南方巨琼池为朱雀,西方山阴、山阳两道为白虎;以此四方四圣之象,加以东北比睿山鬼门的延历寺,整座平安京在四象风水的镇压之下,在鸭川和葛野川的环抱之中,本身就是一个浩大的阵法,镇压城中的一切灵异。纵使仙人,也不能对其造成影响;一切超凡之力,都受到这阵法的镇压。”

望舒随着芦屋道满的指点朝四周看去,果然见了周围的诸多风水布置,一时间也是啧啧称奇,又是感到大惑不解道:“护城之阵法,在中原也不少见,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厉害的。凡事物极必反,以此阵法镇压整个京城,虽说是镇压了一切超凡之力,却也使得城中的地气和人气不得宣泄,气息郁积,不出几十年,就要出现各式各样的怪事。原本是为了避免灵异产生,可又因为这阵法而产生了灵异,岂不是自找麻烦,舍本逐末么?”

芦屋道满听着,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却是望舒所分析的情况,的确就是如今平安京的诸多问题根节。自此城建成以来,虽是早良亲王的冤魂不在作祟,却也还是大大小小,引发了无穷无尽的灵异事件,其中自然有一国国都,人心阴暗的关系;却也有望舒所言的封闭太过,气数不得宣泄的道理。

满脸惊讶的看着望舒,芦屋道满也是一时严肃道:“我一只都听说,唐国的仙人都是无所不能的;到了现在,才知道传言不虚。你所说的一切,正是平安京中某些阴阳师穷尽一生也不能悟出的道理,而不能理解这种道理,那些阴阳师自然也就不能再阴阳道上有更高的成就。”

听到这里,望舒也就知道,这平安京的情况,芦屋道满自己是十分清楚的;而既然芦屋道满知道,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自然也是清楚,一时也是叫他心中疑惑,说道:“你们既然知道这阵法的弊端,为何不上秉朝廷知道,或是另选都城,或是想法子化解;却是一直叫这城里出现诸多怪事,岂不是自找麻烦?”

芦屋道满咧嘴一笑,道:“朝堂上的大人们,未必不知道这等布置的坏处;只是他们的心里,有鬼寄居其中。心里有鬼,自然处处见鬼,非要靠着这等过分的阵法,才能求得些许心安。我等阴阳师,都是守望天地,寻求自身存在的,这城里诸多怪事,不正是给了我们大展手脚的机会么?哈哈哈哈……要是世界上没有鬼,也就没有阴阳师了;没有阴阳师,我道满又是什么?”

说话间,芦屋道满的神情变得十分诡异,一时凑近望舒耳边,对他低声说道:“就是这样的平安京,才有趣啊!”

望舒被道满的话语说得浑身一个哆嗦,竟是仙人之躯都起了鸡皮疙瘩,暗道自己果然是不能理解这群人的心中所想,倒也真应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中原道门正统,与扶桑的阴阳道之间,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不过此事既然不是隐秘,望舒也就没想着要多管闲事,反正住在城里的众人都不觉得有异,自己又何必为他们白白操心呢?

而且话说回来,事情也的确如芦屋道满所说,这样的平安京,的确是有趣得很哩!

一时间,望舒也就笑笑,不再提起此事,转而问芦屋道满道:“道满大人,那我们下一步是去哪里呢?我初来乍到,一切都不熟悉,想着还是跟随在道满大人身边,扮作道满大人的弟子,先熟悉下扶桑的环境,再收集些许往古的记载,才好探寻古事,却是要麻烦道满大人。”

芦屋道满满意一笑,说道:“仙人做我的弟子哩!有这样的好事,我自然是要去京城之中,与供养我的几位大人好生炫耀一番。也只有得了他们的帮助,你想要做的事情,才会方便许多。”

望舒一时间无话可说,也知道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只是不知道芦屋道满这般尊容,却是能够认识什么级别的朝臣,自己倒也不妨先跟他去看看,若是事情实在不顺利,倒也可以向另外两位大阴阳师求援,左右自己虽然不是仙人,手段倒也不是盖的,在必要的情况下,为着探寻自己的身世,显露些许手段,震慑众人,获取帮助,倒也不是不可以。

打定了主意,望舒便也跟随着芦屋道满踏上下山的小路,朝着那横平竖直的平安京走去。

恒武天皇迁都,兴建平安京的时候,正是扶桑与李唐之间关系往来最为频繁紧密,扶桑向中原学习最多的时候。中原历史上很有名的几位扶桑遣唐使者,例如空海和尚、藤原葛野麻吕等人,都是在那个时候从李唐学来了许多东西。而那个时候,也正是扶桑国力强盛,恒武天皇置办敕旨田,为皇室开拓新的财源,国富民强之时。

也由于这个缘故,整个平安京在最初之时,建造计划十分宏大,凭借着一众遣唐使在李唐的见识和些许图纸,整个平安京却是比之李唐的都城长安也不逊色分毫。以贯穿正中,将整个平安京一分为二的朱雀大街为界,平安京的东边被称作“洛阳”,西边被称作“长安”,按照恒武天皇的意志,却是这京城要将李唐两大都城的精髓融为一炉,尽善尽美,应有尽有,不能比李唐弱了分毫。

只是人世间的事情,毕竟还是靠着物质存在主导一切。中原的长安和洛阳,乃是数千年积累下来的人气数,历朝历代皇帝的不断扩展,耗费人力物力,不知消耗了多少财富,历经数百年,才有今时今日的气象;以恒武天皇区区一个扶桑皇帝,蜗居岛国,想要重现这两大都城的全貌,却是有些力不从心,或者也可以说是白日做梦。一直到得恒武天皇驾崩,也未能将平安京彻底修建完成,甚至是到得今时今日,整个平安京之中还有许多废弃之地,虽是占地广阔,气数却是远远比不上中原都城那般浓烈。

望舒百多年前,与陈老道一起饮茶之时,除了预见“芦屋道满”这四个字,也曾见到了一座十分类似长安城的都城。到得今时今日,望舒终于确定,当日他预见未来所看见的场景,正是现在摆在眼前的平安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