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浪花深处玉沉钩（4）

或许是因为得到望舒赠送的簪子，巩固了自身与西王母之间的缘分，道满的心情一时间也是极好，沿路以传音之术向望舒介绍道：“天皇陛下乃是大神子孙，寻常皇女出家，也是对大神的奉献和尊重。本朝村上天皇，迄今为止共有八位皇女内亲王，便有两位在伊势神宫出家。”

说着话，道满也是着实小心地朝周围看了一眼，虽然明知传音之术，神宫之中因该无人能够探听，却也还是多加戒备，这才继续道：“这位辅子内亲王，便是当今天皇第四皇女，京极殿中宫所出。其母藤原安子，便是藤原兼通大人的妹妹，当今中共皇后。”

望舒闻言，这才晓得，原来这位辅子内亲王的身份，竟是这般的高贵，至少是在世俗之中，已经是投了个好胎的典范，身为扶桑天皇之女，想来也是荣华富贵的。只是这样一来，望舒也是为她觉得有些惋惜，却是一位皇女，出家寺庙神宫，就相当于断绝了世俗之间的缘分，多少不够自由，也是十分可怜。

而辅子内亲王召见芦屋道满的原因，望舒多少也晓得了些许，却是她的母亲乃是藤原兼通的妹妹，或许会更偏向兼通一方，以扶桑的飞鸟传，两日光景，已经足够藤原兼通传递消息了。

芦屋道满见望舒面露惋惜之情，嘿嘿一笑，吓得前面带路的神官骤然回头，这才传音道：“你可别小瞧了出家的皇女。天皇之家，皇子皇女都是先为臣下，后为子女，一切种种，都要为了皇家体面考虑。寻常皇子，或许还能像源博雅大人的父亲克明亲王那般自降为臣，要是皇女，就少不得被随意指派给朝中臣子了。能够出家，躲避这等天家烦恼，乃是诸多皇女，苦求不得的好处。这位辅子内亲王，都是当年兼通大人疏通了阴阳寮上下，才在其出生不足三个月时，就定下出家的，是缘分，是福气哩！”

望舒一怔，却是没有想到皇家内部也有这么多心思勾结。他虽然活得时间很久，修为和见识都是不俗，可要说起与凡尘中皇室的关系，也只有与南诏蒙家的缘分。而南诏蒙家，始终是南蛮秉性，爱护子女之处，从几位国主身上都能窥见一斑，甚少出现以儿女作为政治筹码的情况，倒是一时叫他没有朝这方面想。

若是如芦屋道满所说，那么即将见面的这位辅子内亲王，倒也还真是个有福气的，至少在兼通大人的全力疏通之下，使得她能够自幼出家，躲避世俗烦恼，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却是比起被迫下嫁的其余皇女，这一位的宿命，就要好得多了。

芦屋道满一面笑着，一面传音道：“出家的皇女，一切待遇与在宫中时一般无二，除了不能嫁人，该享受到的是应有尽有。若是得后世天皇疼惜，赏赐寺院，册封夫人，便是无上荣耀，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就是不能婚配，寻常弄几个男人在身边也是不难。”

听道满说得这般露骨，望舒一时间也是无话可说，只能感慨扶桑民风淳朴，性情开放，再不能评价什么，却是男人可以访妻，这些比大多数男人都要高贵的内亲王，有个什么念头，也是不足为奇。始终她们被决定出家的时候，大多都还懵懵懂懂，自己并没有决定要将毕生都献给神明，也还有着选择的自由。

眼看着正前方已经出现了一个院落，望舒又是听见道满传音道：“望舒仙人，有一点，请你无比留意。虽然辅子内亲王出家一事，得到了藤原兼通大人的全力帮助，不过藤原安子皇后，对她哥哥的态度并不是很好。相反，如今站在藤原安子背后的，乃是她的弟弟藤原兼家大人。故而待会儿见了内亲王，还请多多留意，莫要在言语间漏了兼通大人的底。”

望舒微微点头，也不愿操心这些帝王将相之家的尔虞我诈，暗道待会儿自己大不了就装作不会倭语，一言不发也就是了。始终是言多必失，又是牵涉一家人内部种种，多说少说，说对说错，都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懂得闭嘴，也是一门十分高深的学问。左右身边还有芦屋道满，却是藤原兼通都斗不过他的，区区一个内亲王，道满自能应付。

片刻后，三人就来到了那座小院的面前，就见门口已经有一位身着常服，面目威严的女子在等待，见了那位年轻神官之后也就点了点头，将其打发走，随即转过头来，对望舒两人说道：“恭候多时了，芦屋道满大人，望舒大人，请随我来吧！”

望舒与道满对视一眼，暗道这位辅子内亲王果然做足了功课，望舒的名号都被她知晓，看来也是早有准备的。不过两人对于这种凡尘俗世之中的权贵，从来都不是很放在心上，毕竟大家程度和层次都不相同，也没有什么值得当心的。

小心跟在那位严肃的女侍身后，道满与望舒一时间走进了院子，便见这个院子的布置，与藤原兼通接待两人的地方十分相似，一样是和风的落地木屋，一样是修整整齐的院落，所不同的，只是藤原兼通那里，是他自己的私宅，故而用帷幕隔开宾主；而此处乃是皇大神宫的客居，自然没有长久的帷幕，而是用一块偌大的屏风，隔绝了屋内和屋外。

除此之外，这一个院子里还站着几名神情严肃的女侍，看上去个个都是二三十岁的模样，却是个个老成得像四五十岁一般，除了第一眼看见道满和望舒时，有人多看了片刻之外，之后一众女侍都是目不斜视，尽显皇族威严。

望舒心中暗叹，这扶桑的阶级之分果然是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又是看这群女侍的样子，个个都是浸**其中许久的，礼法和阶级已经深入了她们的血液，叫她们能够用最准确的表情来面对来的每一位客人，不至于失了皇家的气魄。

两人走到院中站定，还不等行礼开口，就听得一名站在屏风旁边，随时可以出入的女眷开口道：“内亲王殿下有令，两位都是修行之人，内亲王亦是出家之身，便免除两位大礼，请两位自便！”

道满嘿嘿一笑，感觉到些许满意，始终对方还是晓得进退，没有因为礼数的问题叫自己为难。从望舒来到扶桑开始，道满就没有见过他给任何人行上下阶层之间的大礼，若是辅子内亲王坚持，只怕此番还有些许麻烦。

心情愉快之下，芦屋道满也就直接开口道：“内亲王殿下，不知召见我芦屋道满，有何吩咐？”

屏风中隐约传出极为细小的声音，随即就听那位女侍传话道：“内亲王陛下召见道满大人，是想要问一问，两日之前，你在平安金中，面见兼通大人，与他商量了些什么？”

望舒和道满都是齐齐暗叹一声，却是这等事情，果然瞒不过众人的耳目，只是不知这位辅子内亲王是从兼统大人哪里得到的消息，还是从其他地方。望舒是一早就打算装聋作哑，这会儿也是静候道满发挥，就听他语气十分随意轻松地说道：“干什么呢？嘿嘿……不过是唐国的仙人降临，我带他去寻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吃，接风洗尘罢了……至于去谁家，这就看缘分了，兼通大人也可，兼家大人也不是不行……”

似乎对道满的这番话语不甚满意，那屏风后又是传出谁也听不清的声音，随后那女侍愈发严肃了神情，说道：“道满大人，你面见兼通大人之后，平安京中就出现了异象，难道你吃顿饭，就能造成这等异象么？”

芦屋道满这会子也是愣了一愣，却是当日他勾动藤原兼通的心神，与他缔结契约，直接左右了平安京今后百余年的局势，引起天地间的气数变化，凡人应该是看不见的。莫说是身处此间的辅子内亲王，就是京中阴阳寮内的诸多阴阳师，只怕也有一半对此一无所知，却不晓得这位内亲王从哪里得到了这等消息，还这么确定，直接问出。

一时间，芦屋道满转了转眼珠子，又是伸手挠头，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清洗过全身，挠头已经没有了感觉，悻悻将手放下，嘴里说道：“什么异状？我不晓得哩！道满我年纪大了，又爱喝口酒，那日离开之时，走路都走不稳了，还撞见了博雅大人，实在不晓得，不记得什么异状了……内亲王殿下，还请不要相信别人的蛊惑，专心修行才是……”

芦屋道满的这句话，已经很有些威胁的意思，却是这一件事情，牵涉十分广泛，若是对方只知道他与兼通见面，还不好多说什么；可是天地异变，平安京气数骤变的情况，一旦坐实，就会直接将此事的性质改变，藤原兼通自然是跑不脱，芦屋道满自己只怕都要受到牵连。

这等情况下，道满也顾不得对方是皇室内亲王，直接语带威胁，要将此事遮过，左右以他的脾气，当年进宫之时，村上天皇都要容忍几分，一时言语冒失，倒也不算什么。

一时间，就听得屏风后面传来稀疏响动，随即便有两名肌肉发达，比男人毫不逊色的女侍走上前去，一时发力，缓缓挪开屏风。紧接着，逐渐挪开的屏风后就传出声音道：“道满大人，此事乃是我亲眼所见！难不成，我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了么？”

此言一出，望舒直接惊呆，却是说话之人，听起来还是个稚子孩童，最大过不去十岁；而她所说的话语，并非扶桑倭语，而是字正腔圆的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