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入云深处亦沾衣（5）

终南山的张老道，原本是与陈老道一并修行太阴炼形之法延寿的，在陈老道飞升之后，张老道虽然不曾立即白日飞升，却也是逆转了肉身寿元，多得了几百年的活头，只是近些年来吕道长和灵均老道回转终南山，替他分担了不少事务，叫他能够潜心闭关修行，求证仙道，故而甚少露面，实力却是着实不俗。

如今浩劫降临，张老道自然也要出关主持事物，而吕道长身为东王公的一部分权柄转世，对象征五行的五岳自然是十分看重，又是五岳若然有失，对道门的影响要比寻常洞天福地大上许多，便是决定赶往泰山，坐镇大局。

望舒听着，连连点头，又是很有些担心地看向灵均老道，说道：“师父，乾元子道长已然陨落，你独自去往桃源山，却要小心许多！”

灵均老道微笑点头，道：“你如今的修为，已经在为师之上，故而为师才将襄助闲元道长的重任交托与你。为师如今的修为，倒也能够自保，又是那位大能者，不会出现在我与吕道长的面前，自是无碍。”

望舒闻言一怔，说道：“我晓得……师父来历非凡，可是那上主诡异莫名，该不会对师父有所顾忌才是！师父可要多加小心！”

在回转中原，降临终南山的时候，望舒已经在时光长河之中，看见了些许灵均老道的过往，晓得他虽然不是什么古神天仙转世降临，却也与人间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物有着很深的关联，自是相信他的修为和手段，却不明白为何灵均老道这般信誓旦旦，说上主不会在他面前出现，一时也是叫望舒心中疑惑难解，不晓得灵均老道哪里来的信心。

然而灵均老道此人，心思活络，算计深刻，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语，望舒本能地不会有任何怀疑，虽不解其中因果，倒也勉强能够相信，只是忍不住多嘱咐了灵均老道一句，要他多加小心，却是上主为人，诡异非常，断不能以常理揣摩，若是他一时违背了灵均老道的“常识”，主动出手，只怕以灵均老道如今的修为，都要面临莫大的危险。

奇怪的是，吕道长对于灵均老道的话语，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疑惑，似乎灵均老道所说的，乃是他也认同的“常识”和“真理”。也是望舒此时，还不晓得两位高人已经从委蛇几人的脑海中，获取了有关上主的记忆，违背上主的意愿，在记忆之中“认识”了这位诡异大能，拿捏住了一些有关他的事情，自是有所仪仗。

商榷既定，众人也就行动起来，就见原本在闭关求仙的张老道，此刻已经得到吕道长的消息，自顾大步走了进来，对吕道长点了点头，又是转头看向望舒，叹了一句“不错”，便是上前坐在了吕道长先前坐的位置上，闭目不言。

望舒看张老道果然已经是修行有成，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证道成仙，修为足以坐镇此间，就算终南山遇上什么麻烦，也能抗衡些许，便也放下心来，又向灵均老道和吕道长告辞之后，才一时凭空消失，完全不需要撕裂虚空，只需运转古神权柄，就是降临在了洞阳山之外。

灵均老道和吕道长对视一眼，彼此微微点头，随即也就出手撕裂虚空，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赶去。

一时间，道门高人纷纷赶赴各处。

上百道黑光光柱升起的瞬间，整个中原道门都是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如果说在终南山的一众道门高人，多少还能稍稍控制自己的情绪的话，那么留守在福地洞天之内的那些弟子，能够完全做到冷静的就是没有几个了。

冯元清始终是有圣人法器在手，手握最大的胜机，故而还能在第一时间，冷静分析，明确自家师父并未陨落，随即召集师门同伴，又在发生妖物从同门血肉之内破体而出的骇人变化之时，当机立断，立下诛仙剑阵，一举稳定了王屋山小有清虚天的情况。

然而，却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冯元清这般冷静，也像冯元清这般幸运。

在黑光帷幕出现的瞬间，桃源山洞天的陈氏兄弟就是一时睁开了双眼，却是他们与冯元清不同，此刻乃是在丹房之中守护着自家师父乾元子元神出窍之后的肉身，却是一时觉得异变陡生，转头去看乾元子是否感应回转，一时就是看见自家师父的身躯在一瞬之间，衰老腐朽下去，不过顷刻光景，乾元子肉身的毛发就是尽数掉落，一嘴的牙齿也是脱落殆尽，整个人身上的血肉气息都是滞涩，紧接着便是一团散沙烂泥一般，腐朽溃烂下去。

这等变化，直接要吓得陈家兄弟尿在裤子里，却是乾元子乃是桃源山掌教，也是当世桃园山修士之中，修为最是高明的一个，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证得祖师修为，法力浩大，寿元近千年，更是两人恩师，却是此时此刻，当着两人的面，肉身崩溃，元神湮灭，无声无息之间，便是身死道消。

惊慌之下，陈守一一时窜起身来，拉着自己的弟弟陈守元后退两步，远离乾元子的尸骸，却是一来当心这是某种毒物作祟，二来避免乃是上主出手，三来也是保持现场原样，洗脱兄弟二人的嫌疑。陈守一已经算是心思活泛的，他弟弟陈守元却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这等变故的发生，呆愣愣被兄长拉着后退，整个人脸上僵硬得一丝表情都没有，却是两行泪水，无知无觉滑落。

陈守一自己虽然做了最妥当的应对，心中也是乱成了开锅的粥水一般，却是乾元子死相奇怪，却也是典籍之中记载出现过的情景，完全符合元神被人灭杀之后，残余的躯壳失去神念主宰的情况。只是此时此刻，乾元子明明是在终南山与一众道门高人商谈，又怎么可能突然元神遭受灭杀，导致肉身躯壳衰朽？

作为当年在女娲陵中，与泰山元武一起得见了三千年前册封阴曹地府诸神场景的陈家兄弟，在肉身元神，生死之道上的研究不可谓不深刻。他们兄弟两人，原本就是连体双生，婴儿时就被乾元子以浩大法力，好端端分开了肉身和元神，是“未得生，先见死”的存在，阴曹地府都曾去过，也不曾想到会见到今日这般诡异场景。

不等两兄弟反应过来，乾元子的丹房之外就是喧嚣一片，原是桃源山洞天出现异变，天地间一时昏暗一片，诸多弟子门人都是心中焦急不已，忙着赶来请乾元子主持大局，却是谁也没有想到，乾元子已然身死，此刻都还在丹房门口大声呼唤，一时间也是惊醒了被吓呆的兄弟两人。

陈守一看着面前这等场景，听着门外诸多门人呼唤，一时间苦笑一声，扶住了快要倒下去了自家兄弟，一把推开丹房大门，看着门外众人道：“师尊……已经仙逝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一众桃源山门人弟子，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都是脑海之中轰鸣一片，随即便有乾元子的师弟大步上前，一把推开神情呆愣的陈家兄弟两人，急匆匆朝着丹房内部一瞥，顷刻间就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之上，整个人仰面朝后倒去，却是一时间被眼前场景吓住，失了寻常往日里的震惊，痰迷心窍，闭了气息。

众人连忙上前施救，又是个个朝着丹房内小心看去，尽皆看见了乾元子化作烂泥的尸骸，又是一时间吓得几乎神志都不能运转。人群之中，有那些性格沉稳，阅历丰富的，一时便是找出自己与其余福地洞天弟子之间交流所用的信物，却是发现无论是自己给别人的信物，还是别人给自己的信物，尽皆失去了效用，一时间也是叫他们惊惶。

混乱之下，便有平日里就性子急躁的弟子，一时上前，一把将反应迟钝的陈家兄弟双双推倒在地，口中叱问道：“师父神游，元神降临在终南山中，你二人奉命看守师父身躯，怎的会出了这等变故？其中缘故，你二人速速从实招来，师门兄弟在此，由不得你二人有点滴隐瞒！”

乾元子显然是元神湮灭而肉身腐朽，元神湮灭的缘故，陈家兄弟两人又是如何晓得？再加上他兄弟两人，自幼得了乾元子的关照和教导，乾元子对于两人来说，亦师亦父，地位非比寻常，却是叫他两人一时都是难以承受这等突如其来的惨剧，一时也不晓得如何开口回答。

掌教骤然身死，已经叫整个桃源山白马玄光天中弥漫着一种不详的气息，却是众人见陈家兄弟沉默不语，又是心中着急，当即便有人想要上前对兄弟两人动手，逼问乾元子的死因，原是惊恐混乱之下，人心已经失了平常，饶是修道之人，道行不深，也会有异乎寻常的举动出现。

一时间，场中陷入混乱，又见先前昏死过去那老道缓醒过来，见得已经有几人上前对陈家兄弟掌掴不止，也是挣扎着想要起身制止，却是他想着腰椎腿脚用力，想要起身，整个身子却是点滴反应没有。

疑惑之下，老道士脑中渐生混沌，张口想要说话，便是脖子一动之间，整个头颅一时从身躯脖颈之上跌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脖颈断口之处，一股血泉冲天而起，纷然洒落。

血雨洒落，众人境界呆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