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月行却与人相随（2）

这等诡异变化，东阳道长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甚至连丝毫传闻，都是没有听说过的。

自己的那小弟子，乃是自己将其自幼抚养长大，朝夕相处，最是熟悉不过，断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错认，绝不会叫别人以任何法门蒙蔽了自己。然而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又是的的确确是由那稚子孩童转变而来，虽是一应的气息和本质，都与自己的弟子不同，可组成两者的物质，却是一般无二的。

先前大惊之下，东阳道长已经一掌拍出，这会儿也不用收手，反而是加了十成十的功力在其中，几乎是倾尽了毕生的修为，又是在莫大的恐怖之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这一掌虽是不曾有什么花哨法门，威力却也应该是东阳道长这辈子最强大的一招了。

然而道门内部，始终是除了望舒之外，只有灵均老道和吕道长曾经在记忆之中见识过上主的模样，像是东阳道长他们，对于“上主”这一名诡异大能者，都是久闻其名，不见其人，可谓相见不相识，却是此刻大敌临头，东阳道长并未认出上主，否则以他的修为，断不会与上主正面对抗。

上主以诡异法门，直接靠着别人的血肉之躯降临显化，似乎本身的神通手段，并不曾受到任何影响，却是见得东阳道长一掌裹挟风雷之势劈来，他也不过是轻轻转了转眼珠，便将东阳道长那一掌的威力消弭在虚无之中，更是将其整个人定在原地当场，动弹不得。

看着满脸惊骇的东阳道长，上主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意一般，一时开口道：“不错，我正是你心中所想那人。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们既然如望舒一般，称呼我为‘上主’，那我便是上主了。”

上主那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传入东阳道长的耳中，一是叫他心中生出无尽恐惧，又是周身连带元神都是动弹不得，就这样不上不下地被定在虚空之中，又听上主继续开口道：“诚如我之前所言，尔等此番面对的浩劫，并非是完全没有解决的法子。只要尔等自愿舍弃修为，放弃长生，将尔等从天地之中，所掠夺的一切奉还，这一方天地世界，自然能够避过一场大劫。”

东阳道长拼命运转周身法力，凝结毕生神通，终于强行驱动了唇齿喉舌，一时艰难开口道：“道门……道统……乃是……圣人……传承……”

上主朝前一步，更加贴近东阳道长，一时道：“圣人？圣人不过是天地之间，最大的虫蠹而已。岂不闻‘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只知索取，不知回报，天地世界，生养尔等何用？”

说话间，上主轻轻转身，朝前走了几步，一时叫东阳道长看见了先前被他挡住的一众弟子，却是众人此时此刻，都是一脸茫然，眼中神光黯淡，再无一丝灵动。

看着东阳道长的一众弟子，上主也是说道：“修神通，练法术，到底是为了什么？纵使尔等得到通天法力，又能如何？‘为学日进，为道日损’，修为越深，魔障越大，也越偏离天地世界，偏离生养你们的本源。修行，原本就是魔道；法力，其实是掠夺的天地之力而已！”

上主的这一番话语，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若是别人说出口来，只怕任何一名入道的修士都能将其驳斥得体无完肤；若是被一众佛门大德听见，以他们的口才，更是容不得说出这等话语的人存留于世，非要将其说服渡化不可。

然而上主本身，就不是一般人，他所说出来的话语，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句读，都是有着秘魔一般的威力，却是深入人心，循循善诱，颠倒黑白，扭曲真相。整个烂柯山福地之内的现实，似乎都在随着上主说出的每一个字而发生扭曲，使得他所说成为绝对真理，再不容一丝一毫的反驳。

东阳道长的这些弟子，原本就是天赋平平，修为进展缓慢的。在他们修行的过程中，多少也曾因为自己的进步缓慢，而对自身甚至是对修行产生怀疑。这原本是不足为奇，乃是谁都会有的疑惑摇摆时刻，然而此时上主开口，却是叫他们心中，原本的一丝丝动摇都无穷放大，下意识地觉得上主所言有理，一时间竟是产生了认同和共鸣，

人类作为有情众生之中的一员，本身就绝不是完美之物，心灵和精神上都是有些空缺，很多人不需要遇上上主这样的大能，都能随便被别人的语言所左右；而如今上主面前的一众修士，本身就已经因为诸多挫折和困难而有些失落，又是做不到熊道人那样乐天知命，其本身对于强大的力量还是有所渴求，故而上主开口说话，对于这些弟子的影响也是不可谓不大，使得他们原本就不稳固的心神，彻底地震**了起来。

上主看着面前这般场景，依旧是面无表情，又是继续道：“一切有情众生的长生，归根到底，都是天地世界孕育分化而已。尔等都是这天地之中的一部分，最终也将归于天地之中，纵是混元大罗圣人，也是神与道合，显化法理之身。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尔等修道而求解脱，无异于缘木求鱼，舍本逐末。”

一群人听着上主的话语，只觉得越听越有理，越听越正确，似乎是自己这一具身躯，都是疑惑本身凝聚而成，只有脱去血肉，才能重拾本性自我，神与道合，化身天道，成为茫茫渺渺，无穷无尽的天道之中的一部分，回归本源，亦是寻回自我。

一时间，一众弟子之中，便有人的身躯开始消散化作烟尘，随即一时变化扭曲，凝固显现，赫然又是一尊上主的身形。在之前上主的话语中，一众弟子已经见识到了上主的强大和正确，一时间见得自己也有希望变成这样的人物，众人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精神和心灵，也是一时间奔溃坍塌，彻底迷失了自我，纷纷转化为上主的模样。

这等变化，不单是发生在这几名修为低微的弟子之中，也一时以此地为中心，弥漫了整个烂柯山洞天，一名接一名的弟子，都被上主的话语和道理所蛊惑，纷纷化身为上主。生活在福地之内的修士，身上原本就有与一片福地洞天相合的特制，随着化身为上主的修士越多，上主在烂柯山福地之中的权柄也就越大，越是能够侵蚀稍微有些修为的修士，他的心念就像是蔓延的野草一般，一时间覆盖了整个烂柯山福地。

东阳道长本身，修为也不是卓绝高明，面对上主的手段，其自身抵抗也是十分艰难。此时此刻的东阳道长心中，已经顺着上主的话语而产生了疑惑和动摇，又是随着烂柯山福地之中，越来越多的人被上主侵蚀，福地本身开始发生改变，这种改变，又顺着东阳道长所掌握的烂柯山福地权柄，朝着他的心神内部反涌而去。

一时走到东阳道长的面前，上主也是开口道：“原来你已经领悟了部分宙光法门，本身能够对抗因果。然而你自己应该晓得，越强大，越偏离，你的修为越深，你的魔障也就越深。你以为白日飞升，是证道成仙，其实那只不过是这一方天地世界，厌恶尔等索取掠夺，产生排斥，将尔等像是秽物一般，朝着另一片虚空舍弃罢了。”

东阳道长眼中神光流转，思虑却也越发朝着上主语言的引导走去。如果说嘉月的青鸟权柄，是沟通万物，灌注自身观点的话，上主此时的话语，就是同时扭曲现实和人心，却是他所说的话语，单纯在这一片烂柯山福地之中，已经成为了绝对真理，不可反驳，也无从反驳。

随着最后一次心灵挣扎的失败，东阳道长脸上逐渐露出一丝丝解脱欢愉的神情来，随即他被定在虚空之中的身躯，也开始从末端开始，一丝一缕化作飞灰，直至整具身躯消弭，随即那些飞灰，也是扭曲着重组成为了上主的模样，面无表情，沉默站立。

最终，整个烂柯山福地之中，再无一名人类修士存在，所有有情众生，都变成了上主。

一时点头，上主伸手一挥，就见所有变化成他自己的烂柯山修士，一时间尽皆原地消弭，肉身重归大地，精神融入虚空，一切修得的神通法力，也都一时回归了其原本所在之处，只留下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逐渐纠缠凝聚成为一股，一时环绕在上主的身旁，被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缓缓吸收，成为他本质的一部分。

东阳道长身死，烂柯山权柄便是就此流落，整个福地所在，也即开始一寸一寸地崩塌和消弭，每一寸从虚无之中衍生出来的物质和虚空，最终都是回归了天地世界的虚无之中，又是因着上主本人就在此间，整个福地的崩溃要比先前一十七处快了不少，不过短短顷刻之间，整个烂柯山福地就彻底消弭，只留下一片不属于任何修士，只属于天地世界的混沌虚空。

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上主一步踏入混沌虚空之中，不见了身影。

与此同时，在五岳传道完毕的一名昆仑祖师，因着牵挂烂柯山整体修为较差，想着先来此间传播对抗上主之法，却是在穿梭虚空之时，一时失去了目标，神通施展不顺，天地自然生出反噬之力来，狠狠击在这位祖师身上，叫他吐血倒飞，退回了终南山洞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