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车帘一看,灵渊果然看见大路中间站了一名道人。

只见那道人,一身道袍穿得严谨,一头乌发束得森然,头颅坚定,身躯笔直,身量高大,上长下短,端的仙风道骨模样。然而看那道士脸庞,又是叫灵渊差点惊呼出声,却是那道士眼耳鼻尽皆寻常,唯独一张嘴大得很不像样,却是他嘴皮单薄,外凸紧绷,嘴角宽广,几乎要咧到耳根,不似常人。

那道人一张嘴出奇,灵渊自然忍不住朝他口唇看去。就见他薄唇之后,一口牙齿着实不凡,却是那牙个个晶莹剔透,硕大无比,如玉晶莹,较冰剔透,比之“明眸皓齿,呵气如兰”的大家闺秀,都要漂亮几分。若是单看牙齿,这道士可谓是天下第一的人物;然而因为这一口牙齿,也令得他相貌异于常人,看上去十分古怪。

当时的人清洁口腔,不过是靠着清水涮和舌头舔;有钱人家能够咀嚼杨枝,漱洗甘露,便已经是十分难得。需知人这一口牙齿,从生到死总共只有三次生长的机缘,每一次情况不同,又受到使用习惯的影响;故而绝大部分人嘴里,一口牙齿虽不说是丑陋,也多少有些瑕疵,断不能与这道士的无暇美牙相提并论,谁人见了都是要自惭形秽的。

即使是灵渊和玉这等皮相过人,俊美非常,几乎要成蓝颜祸水的人物,单单与这道士比较牙齿俊秀,也是不能;然而这一口好牙,若是长在灵渊嘴里,却简直就能叫他自我了断。原是这牙虽美,但个头实在太大,别说是人,就是那牛马长脸,只怕也是无法驾驭的。

然而看那道士,显然是为自己口中的两排皓齿自豪非常。其原本已经嘴唇单薄而不能裹住牙齿,动静间却还要刻意呲出大牙来供人赏玩。那两排洁白晶莹的偌大牙齿,简直就像是一面面微缩的光洁铜镜一般,若是在骄阳之下,说不得反射光华而夺人二目,着实不同寻常,又是令人忍不住发笑。

姜映明见来人这般古怪,不敢怠慢,自下了马车,令马车停在一旁,随即鼓起真气,朗声道:“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在这大路之中作梗?”

那怪道士闻声则笑,桀桀怪笑:“姜映明!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我原没有往来,我不需与你道蔓儿;道爷今天前来,是为了——他!”

说着话,这道士伸手一指,直直指向马车中探头探脑观瞧的灵渊,又是怪笑道:“你留下他,咱俩便进水不犯河水;你若执意要带他走,却要问问道爷高兴不高兴!”

这道士的笑声和语调都是十分奇怪,原不是他故意做出这等姿态,而是他牙齿太大,喉头出来的气息被牙齿一挡,就有“呼哧呼哧”的声音掺杂,自与常人不同。

姜映明转头看了一眼灵渊,温言道:“这孩子与我有旧,因我不察,已经叫他吃了这些年的苦头。尊驾既然要留住他,倒也不是不能,只愿尊驾今后好生照顾他,供他吃穿,传他武艺,叫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姜某便也知足。”

“呵呵,假仁假义,无耻之尤!这小子何至于此,你姜映明难道不知?要叫道爷供他吃喝,授他武艺,你却是想瞎了眼!嘿嘿……你为甚要带走他,你知我知;道爷为甚要留下他,便也与你一般!”

姜映明心中一震,着实仔细地打量了这道士,随即叹气:“我本以为尊驾就是这孩子的守业恩师,如此听来却是不然。既然尊驾不愿叫这孩子平安顺遂,目的自然与我不同。罢了,我看尊驾坚定,自是动摇不得,既然你我道不同,心念不一,便手下见个真章吧!”

说着话,姜映明骤然朝着马车伸手。灵渊以为他要叫自己助阵,正要开口,便见玉连忙捧出先前姜映明上马车时解下的宝剑,却不上前,只高高举着。随即,就见姜映明五指齐张,掌心朝向宝剑,手腕微旋,缓缓转动,那宝剑就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握住一般,低吟不已,激射而出,隔空飞向姜映明手中,被他稳稳握住。

灵渊见此情景,大惊失色,双手后撑,忍不住挪动,口中惊呼道:“法术!剑仙!”玉却是微微一笑,扶住灵渊肩头,低声安抚。

那道士见了姜映明一手隔空取物的本事,也是一愣,随即缓缓鼓掌,掌声低沉:“好、好、好!姜映明,你不愧是正道高人,受得皇封敕诰的!十几年过去,你这内功是愈发深厚,已臻化境,隔空摄物,只作等闲!今日我只怕敌不过你,却也不能退缩!来罢!”

一声暴喝之后,那道士便右手一甩,原本藏在袖中的拂尘顷刻间紧握在手中。晓得姜映明乃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自不会对自己这等后生晚辈先出手,这道士倒也不客气,脚下力道运转,身子便是朝前欺去。姜映明见道士踏足之处,土地都是陷下两寸深的脚印,便晓得此人功力深厚,不是寻常鼠辈,暗自留神,手握宝剑,身上却是气息流转,顷刻间便肌肉鼓起,撑得一身衣裤饱胀不已,整个人从之前的儒雅之态,瞬间成了狗熊一般的壮硕汉子。

灵渊自己就是修炼武功的,晓得这武道修行,归根到底还是要落在一身血肉之上。举凡是武道有成的人物,大抵都是肌肉发达而身子粗壮的。不说灵渊自己就是一身的腱子肉,就是之前他看见玉脱下外衣的时候,其内里也都是一副精壮模样,绝非是纤瘦单薄的身子,而是比一般苦力都要强健的骨肉。却见此刻的姜映明,与之前的儒雅形象大不相同,周身肌肉暴涨,手臂简直要比常人小腿还粗,显然是功力非凡,不同寻常。

姜映明周身肌肉隆起,灵活之处却是愈发惊人。那道士一拂尘朝着他猛劈而来,他便也伸手挥剑,剑尖在胸前划了个半圆,看似简简单单,招式间却是刚好挡住了道士拂尘的来路,守得周身圆融。原是到了他这等境界,已经窥见返璞归真的意境,出手时并无花哨招式,每一分力气,每一丝变化都是藏巧于拙,大巧不工的。

那道士宛若惊鸿游龙一般,朝着姜映明扑来,见他挥剑倒也不加躲避,只是膝盖一弯,手腕一挑,身子自然躲过姜映明划在胸口的剑锋。拂尘的柔须则是暗劲连连,一波三折,借着上挑之力,瞬间便缠住了姜映明横立的宝剑。练武道士的拂尘,便于一般的拂尘不同,本是兵器,其中掺杂有女人长发和猛兽纤毛,并不是散乱无章,而是编成几股,最为坚韧,能御刀剑,能挡水火,纵是削铁如泥的神兵,被其缠住,一时三刻也是不得脱逃。

而这道士一手御拂尘缠住姜映明的宝剑,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直直横在面前,掌心朝外,五指并拢,内劲涌动,欺近姜映明之时猛地拍出,直取姜映明腰眼大穴而去。这一掌中,隐有分金裂石之力,掌风“呼呼”不休,一旦被其拍中,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一尊石像,只怕都要拦腰断开,最是刚猛。

姜映明却是依旧站定不动,也不躲,也不裳,持剑的右手骤然又粗壮几分,笔直的腰杆更有劲力纠缠,一时生受那道士一掌,纹丝不动,神态怡然;手持的宝剑却是龙吟不止,震颤不休,以细微震动之力,丝丝缕缕将道士的拂尘切割甩脱,挣脱自由。

那道士只觉得一掌拍下,宛若拍中生铁一般,反震之力滚滚如潮,手掌震痛,手腕“咯嗒”一声便是脱垂;又感到手中拂尘不再受力,抬眼就只见一片白茫。原是姜映明以内劲催动宝剑,挣断了拂尘的束缚,也将这一柄拂尘毁去,令其须发飘舞。

“好神功!”道士暴喝一声,全然不顾武道高手运功时不能开口破气的忌讳,一声暴喝发出,激**得那漫天的白毛如尖针一般朝姜映明扑去。其本人则是堪堪站直了身子,甩了拂尘不要,双手自然下垂,随即就是一阵炒豆爆裂之声响起。便见这道士胸膛以上的骨骼,尽数卸力拆散,只靠肌肉支撑,使得其上半身直如无骨一般;又是他咧嘴呲牙,借助腰间甩动之力,张口朝着姜映明的脖颈咬去。

姜映明见状骇然,暗道缩骨功原是寻常法,像是灵渊这等下九流里的“荣”门,稍有些功夫的,都会松懈手掌骨骼的法子,以便被人抓现行的时候脱身,原不稀奇。然而双手乃是人身上最灵活的所在,骨骼大多细小而分散,苦练之下挤压缩骨倒也不难;这道士能够将胸腹之上的骨骼尽皆所得没有一般,无视臂骨、肋骨之类的大条骨骼,更能护住肋骨之内的脏腑不受挤压影响,运功如意,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就是姜映明也不曾见识过这等手段。

那道士缩软了上半身的骨头,其腰杆之上的部分就像是一条滑动的巨蟒一般,随心灵动,甩动不休,却是要比一般人的手臂都要遂心许多,整个人扭动着,以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朝姜映明的脖颈咬去。

只听得“呛啷啷”一声脆响,姜映明急忙间挡在脖颈前的金刚宝剑便是断成两节,剑尖落地,剑柄在他手中,中间缺失一段,则是被那道士咬在口中,大肆咀嚼,吱呀乱响,令人牙酸。

姜映明这一柄宝剑,虽不是什么上古神器,却也是百炼精钢打造,能工巧匠铸成,斩铁直如斩泥,杀人就像杀鸡的利器,本身坚韧非常,纵是以千钧之力挥动铁锤也难以打断。却不知那道士牙口到底有多大造化,竟是将其一口咬断不算,犹自咀嚼精钢不休。这一门手段,几乎已经不是人类血肉之躯所能实现,就是西南蜀地的“黑白食铁兽”,只怕也很难做到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