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烈火张天照云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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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南诏王这边如何商量,垅玗图山之上,此刻却是已经乱成了一片。
之前皮罗阁等人离开之时,他便已经下了口谕,叫一众人等封锁了诸多上山的路线,几乎将小半个南诏的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山上,就是为着能够多隐瞒些时日,好叫自己这边多有些时间做些准备。除了五诏诏主在松明楼中的尸骸之外,松明楼火场所在的各种痕迹也是需要遮掩修饰,却是楼层自然起火,与浇上松油点的样子还是有些区别,若是被有心人仔细勘验了,所谓“意外”之说,就会不攻自破。
原本南诏王下令封山,便是再无一人能够上得山去,此刻垅玗图山之上,却是一阵喧哗,却是不知哪里来了一队人马,由一名女子领头,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照理来说,这等公然对抗南诏王口谕的人物,早该死在了诸多军士手下,可是看现场的样子,那些南诏军士竟像是怕了那弱女子一般,只由她一步一步向前,自己等人则是一步一步退后,自是不敢动她分毫。
所来的这名女子,自然就是邆赕诏主的妻子,六诏有名的女中豪杰,柏节夫人。却是那日邆赕诏主离开之后,柏节夫人想着那肉包子打狗的场景,愈发心中不安,纠结一日之后,还是难以忍耐,领着少许精锐亲兵,架起仪仗,朝着南诏赶来。
只可惜柏节夫人始终一届女流,这软轿在山路间行走,却是不如邆赕诏主的马匹来得利落,饶是她已经拼尽全力,不断催促,还是晚到了两日,却是昨天夜里,已经在离南诏数十里之外看见火光冲天,顿时心中一片澄明,将一切前因后果尽数联系起来,已然知道了皮罗阁的手段和野心所在。
强忍着悲痛,又是存着一丝侥幸,柏节夫人彻夜赶路,终于在黎明时分,南诏王仪仗离开之后不久,感到了垅玗图山之下。此刻的山下,已经有不少好事百姓被南诏王的大军拦下,一时也是议论纷纷,虽是不曾说起皮罗阁纵火焚烧五诏诏主之事,却也在言语之间,将昨夜的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柏节夫人心中已是绝望到了麻木,一时之间就要朝着松明楼所在赶去,又被皮罗阁的兵丁拦下,这才亲自下了轿子,手持邆赕诏主的信物,逼退一众兵丁,领着人缓缓朝山上走去。
皮罗阁收到消息的时候,柏节夫人一行已经赶到了松明楼所在,眼看着还在冒着黑烟热气的松明楼残骸,柏节夫人一时身形摇晃,被自家亲卫扶住,这才强自镇定,又是不能,不顾众人阻拦,抬腿就是朝着松明楼的废墟飞扑而去,口中不住喊着邆赕诏主的名字,一时凄凉无两。
旁边的诸多兵丁,无论是南诏的也好,邆赕诏的也罢,都是被柏节夫人的气势所摄,一时竟是不敢上前阻拦,只是相互提防着对方,眼睁睁看着柏节夫人冲入废墟中心,孤身一人站在方圆一里的焦土之中,一时哀嚎,以头抢地,又是伸出芊芊玉手,竟是要挖掘这废墟的样子。
眼看得这般情况,众人再也不能旁观,却是南诏兵丁和邆赕诏兵丁,都是知晓这位柏节夫人的名号,对其颇有好感。如今这松明楼还是一片焦土废墟,表面的焦炭之下隐隐还有暗火涌动,莫说是柏节夫人一个弱女子,就是粗糙汉子,也是万万不能以手挖掘。
众人见她这般,连忙上前阻止,一时又是见柏节夫人状若疯狂,整个人披头散发,身上沾满了焦黑泥土,却是众人怎么拦也拦不住,区区女子,力气比之武夫也是不差。众人阻拦无功,柏节夫人却是不多纠缠,伸手就是朝着松明楼的残垣断壁挖去。这片废墟正是灼热时候,宛若寻常民家冬日里拢起的炭盆一般,又哪里是能伸手过去的,却是转瞬之间,就将柏节夫人的双手烫的皮肉焦糊,起了一连串的燎泡。
柏节夫人直若不觉,不断挖掘着松明楼的残骸,周围邆赕诏的一众亲兵,见自家夫人这般模样,一时也是哀痛欲绝,纷纷上前劝阻,又是抽出手中兵器,开始帮着夫人挖掘松明楼额残骸。
松明楼修建之时,就是足足有三丈高,如今垮塌下来,更是占地足有一里方圆。因着先前起火之时,五诏诏主以无尽怨恨之气支撑着松明楼,倒是使其不曾垮塌,又是没有被烧去多少材料,这下焦土之中,尚有许多大块木料,万难撼动,一时也是叫众人好一通挖掘,却是无功。
一旁的南诏兵丁已经被眼前这等场景吓得懵住,却是消息走露不说,如今柏节夫人还自损身躯,开始挖掘废墟,已经彻彻底底地违背了南诏王的口谕,却是要叫他们都是难以收场。不过心中焦虑,众人眼看着柏节夫人这般癫狂模样,一时也是生出了恻隐之意,又是有人解除了兵器,小心上前,好生劝告柏节夫人,直说当时松明楼中情况不明,五诏诏主或许得以脱身,请她千万爱惜自己,莫要这般自残。
柏节夫人闻言骤然抬头,原本美艳的眸子中透出骇人精光,又是显露着无尽的绝望以及凄凉,一时看得那南诏军士不住后退两步,脸上也是露出了同情神色,再不能以谎言宽慰夫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奋力挖掘。
就在此时,山路上也是传来一阵喧哗,却是先前在山下的百姓,见了柏节夫人仪仗前来,也是认出,一时又是同情,又是担心,隐隐还有些害怕,连忙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涌上山来。所谓“法不责众”,成百上千的百姓赶来,南诏军士们一时也是十分为难,却是所来之人之中,有他们的亲朋好友,有他们的父母兄弟,饶是南诏王严令在前,他们却也不能举起手中兵刃阻拦。
不过片刻时间,一众百姓便来到了松明楼残骸之处,眼看着先前辉煌富丽的松明楼成了如今这般样子,众人心中也是大惊,又见废墟之中,柏节夫人以手挖地,不顾双手损毁,满脸是泪,神情哀恸。百姓们总是善良的,见了这般样子,也再顾不得昨夜之事是天灾还是人祸,一时纷纷上前,又是七嘴八舌劝解柏节夫人,又是各自寻了趁手的工具,一同帮着挖掘。
军士们眼见这般样子,心中已是大骇,又是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道:“速速拉住夫人,即刻开始挖掘,定要将楼中众人尸骸找出!”众人一愣,却见百姓们无动于衷,似乎不曾听见这声音。寻着声音看去,就见先前已经随着南诏王下山的望舒道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大土主庙之前,定定看着场中情况,脸上神情也是十分凄凉。
南诏众兵丁都是知晓,这位望舒道人乃是与自家诏主亲兄弟一般的交情,要不是他和另外几位道长超凡脱俗,不愿入世,南诏王只怕早就给了他们国师的位置。如今望舒开口,要求也是在情在理,一时也是叫迷茫中的众兵丁一时醒悟,知道此事已难掩藏,却是要赶紧善后才是,便也急忙传下军令,一众人涌入火场之中,开始帮忙挖掘。
柏节夫人此刻已经被人拉到了一边,却是浑身瘫软,倒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眼中泪水之流,口中哀嚎不断,直直叫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一时不忍直视。特别先前那短短时间,柏节夫人用手挖掘松明楼残骸,已经使得自己双手皮肉分离,十个指甲纷纷迸断,此刻满手血污,更是叫人看着心寒。
所谓十指连心,寻常莫说是掰断一个指甲,就是手指被针尖刺上一下,都是叫人喊痛半天。柏节夫人十指指甲尽数迸断,两只手上更是连块好肉都没有,却是自己丝毫不觉,显然是心中苦痛,已经压过了肉体的感觉,许是借着手上的疼痛,还能唤起她些许作为“人”的实感。
望舒远远站在大土主庙门前,整个人半隐半现,不存于寻常百姓眼中,却是定定看着柏节夫人,一时心中又是同情,又是怜悯,隐隐还有些自责,混乱不已。眼看众百姓兵丁在废墟之中挖掘,也是灼热难当,望舒一时叹息,轻轻捏诀念咒,又是招来了一场细细小雨,将在着方圆一里的土地之上。
望舒等人跟随灵均老道修道,却又什么是“道”?先前皮罗阁已然对所谓“天数”有了怀疑,问出这一句,乃是望舒用一些具体而微的话语向他阐述。其实世间一切,莫不是“道”,而所谓修道,就是增强自身与世界的联系,待得自身就是世界,世界就是自身,便是真正“得道”,可谓证得混元大罗果位。
而所谓的“道行”,就是明晰自身与世界之间的关系,古语云“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却是时间空间,在大道层面上相对统一,没有此方彼方,也没有过去未来的。修道之人,随着道行加深,都能明晰过去未来,因缘际会,便是看见了自身与周遭世界的联系,读懂这种联系,便是通晓因果,心念一动,便能算出过去未来。
望舒等人修行时日短浅,不能像灵均老道和委蛇那般,心念一动,便知晓未来相关的一切因果变化,却也能在机缘巧合之下,预知些许。先前柏节夫人还在山脚,便有兵丁跑回南诏王宫报信,望舒闻言瞬间,脑中似是划过一道闪电,却是照亮了自身与柏节夫人之间的因缘,已然看见了柏节的结局,一时叫他心生恻隐,又是惴惴不安,这才一时赶赴大土主庙,见了柏节夫人,却是不敢现身,只是默默观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