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长共花边柳外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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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芦屋道满和八百比丘尼都是对望舒的敏锐感慨不已,又听得八百比丘尼说道:“便是望舒大人理解的那样。我在最初的时候,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最寻常的一个,直到遇上了阴康大人,得到他赐予人鱼肉,自身得了长生,才逐渐开始思考这些,不知道不会死的我,存在于世间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许是弥漫了数十年,我才闻得一位唐国来的僧人说法,一时顿悟,成为比丘尼,从佛法之中,寻求自身存在的意义……”
望舒闻言一愣,却不料这“八百比丘尼”的称呼,原来不是空指,而是面前这个女子,的确是笃信佛法的比丘尼。一旦想通了这一点,望舒也就多少明白了一些,出言道:“这么说来,八百比丘尼你所修行的,便是欢喜禅了?”
八百比丘尼不料望舒这般见识广博,一时微笑点头道:“不错,我所修行的,便是佛道之中的欢喜禅。世人都说我靠着出卖身子来维生,却不知这原是我修行的方式,我并非出卖自己,而是以自己的身子作为布施,施舍给芸芸众生,从而与他们结缘,进而保持了自身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才在三百年的时光之中,不曾迷失自我,成为妖鬼一类……”
望舒听得咋舌,却是没有想到,八百比丘尼的举动还有这等深意。也是在中原大地之上,也有僧人修行欢喜禅法门,只可惜他们自身修行不够,便是吕道长所谓的“修性不修命”,却是莫说长生,就是长寿的都没有几个,极容易沉溺色相之中,难以自拔,最终殒命,到死也不曾悟出什么禅理来。
反而是八百比丘尼这样,自身已经没有了欲望,又是寿命悠长到叫妖鬼都咋舌,才能从另一个无损于自身的角度,来摈弃一切欲望地修行欢喜禅。或许当年那位僧人,正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指点她反其道而行之,从自身没有的东西着手,来感悟佛法禅意,却是真帮助她这三百年来,成功了维系了自身的寻在,甚至还在漫长的岁月中,得到了某些异能,有了些许干涉世界的力量。
又听那八百比丘尼自嘲一笑,说道:“我作为常人之时,并没有觉得生命的美好;在得到长生,永远不可能失去生命之后,才体会到了这等妙处。只可惜现在的我,既不能死去,也就不能或者,修行这等法门,或许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毕竟,我自身不会化身妖鬼,却成了孕育妖鬼的母体,每隔三十年,就要将自己最为丑陋的一面展现在某些大人面前,寻求他们的帮助……”
望舒闻言,疑惑看向芦屋道满,就见道满脸上带着尴尬神色,小声说道:“男人留在八百比丘尼体内的东西,每三十年就需要攘除一次,否则以她不能延续生命的体质,那东西迟早会化身为妖鬼,将她吞噬……上一次,似乎是清明那小子帮她举行的仪式……”
听到这里,望舒彻底明白,先前的一切疑惑,这会儿也彻底弄清。原来八百比丘尼与他一样,的确是不需要通过繁衍后代来延续自己生命的,故而违背自身情况的举动,就会给她带来一些麻烦。或许,这正是佛法之中的真谛,要这个得到了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女子,在漫长的生命中付出代价,教她看得更加清楚,从而先破后立吧……
望舒正想用自己很是浅薄的佛家道理,劝慰八百比丘尼些许,一时就听见她叹气道:“若是色道成教,我或许就能立地成佛……若是不能,那么就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解脱……”
这句话说出来,听得一旁的望舒和道满都是心中有些凄凄,也晓得八百比丘尼的长生,原本不是靠着自身的修炼获得,得到这种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是要付出代价的,却是叫望舒一时间都是开口道:“看起来……阴康却是好心办了坏事……若是我能找到他,定会向他问清楚那人鱼肉的种种,寻一个法子出来,帮你摆脱这种困境……”
八百比丘尼稍稍起身,朝望舒行礼,说道:“望舒大人,此事原不怪阴康大人的……是我自己当年畏惧衰老,贪图容颜长存,才与他达成了这等协议,交换了人鱼肉来……若是我的预言不错,估计几年之内,我就能够得到解脱,不麻烦望舒大人奔走……”
望舒还没说话,那边的芦屋道满就是一时惊叫出声道:“你预言到了自己的解脱?照你这种情况,除非是以高深的阴阳术直接夺走你的性命,还不能叫你逗留人间,才能帮助你结束漫长生命的同时,不至于自身化作妖鬼……这样的办法……难不成,是泰山府君祭么?”
八百比丘尼点了点头,轻叹道:“忠行大人在时,就说道满大人乃是天下最强大的阴阳师,果然以你的见识,是担得起这一句的……我原以为,整个大和,只有晴明大人懂得这种法门,却不料道满大人,竟然也是知晓……不知……”
芦屋道满见八百比丘尼看向自己,连忙摆手道:“我没有值得珍视的人,也不能施展泰山府君祭。若是单纯夺取你的性命,在不考虑晴明的前提下其实不难;可是要叫你彻底解脱,不留下精神化作妖鬼,却只有泰山府君祭才能做到……”
望舒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是这泰山府君,望舒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却不晓得有什么仪式,能够用来解脱八百比丘尼现在的情况。而且从一开始,望舒就没打算通过夺取八百比丘尼生命的方式来帮助她,而是想要顺应她的心愿,解除人鱼肉对她的作用,叫她能够顺利走完一生,迎来一个人类应该有的结果。
一时间,望舒也是向芦屋道满请教,所谓“泰山府君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仪式。
芦屋道满看了看八百比丘尼,见她没有纠缠自己的意思,这才缓缓开口道:“所谓泰山府君祭,乃是我阴阳道之中,一种以命换命的法门,通过阴阳道仪式,召唤来泰山府君的力量,用现世之人的生命,换取往生者的复活……这种仪式,我和晴明都有能力施展,但从来不曾真正的使用过。若是通过这种法门,以八百比丘尼作为祭品,就能够在复活别人的同时,让她被泰山府君的力量带走,彻底得到解脱,也是一种迂回的,将死亡还给她的办法……”
望舒听到这里,也就多少明白了这门仪式的作用,心里却是还在疑惑,原是这种与神明做交换的仪式,本身危险非常不说,还不太符合天地之间的规矩。毕竟照理来说,泰山府君所象征的力量,在扶桑也就是“死亡”的,只有在有人死去的时候,才会降临。按照这种办法,却是用一个人的性命,换来了死亡之力的两次降临,似乎是一种对于法理的愚弄,违背了等价交换的原则,照理来说,作法的阴阳师,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是。
毕竟,在中原大地上,号称五岳之巅,泰山府君嫡系的泰山一门,也只能借助部分泰山府君的力量,并不能实现这种起死回生的交换。
不过扶桑毕竟不是中原,天地之间的法理远远没有中原之地完善,说不定在最开始的法理之中,的确是有关这部分的漏洞存在,使得阴阳师能够通过付出代价,欺骗神明的力量降临。看道满的样子,举行这种仪式的代价似乎还挺大,非要是自己着实珍视的人,才叫他们愿意举行泰山府君祭……
想到这里,望舒忽然浑身一个哆嗦,骤然想起,能够叫安倍晴明珍视,并为之付出代价,举行泰山府君祭的人物,除了源博雅,恐怕再没有其他人了。照这么说,八百比丘尼所预言到的,根本就是源博雅的死劫,却是她一直不曾说出,也没有试图避免,看样子,她为了能够得到解脱,已经是很豁得出去了。
八百比丘尼毕竟是活了三百年的存在,一看见望舒的神情变化,便也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一时说道:“此事原不是什么隐秘,晴明大人自己也是知晓的。只是将来的那一场浩劫,就是晴明大人自己,也不能扭转分毫,一切都是注定,我也才以此为代价,冒昧请求晴明大人为我举行泰山府君祭……”
三人都是沉默了片刻,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此事的确是不能避免。八百比丘尼和望舒都是有着预言能力的,虽然两人的预言能力有层次上的不同,可是对于这一件事情,看法却是十分一致,已经在无穷可能的未来中,看见丝丝缕缕的因果,最终缠绕出了同一个结果,就算是消弭了其中的一部分,也不能改变最后要发生的事情;至于芦屋道满,他的预言之术主要是靠着推算,尚不曾算到那一步,不过以他对八百比丘尼能力的理解,也是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改变。
毕竟,这件事情只要还有一丝一毫扭转的机缘,只怕八百比丘尼都不会说出,无论如何都要叫自己成为此事中唯一的牺牲者,得到解脱,才能甘心。她现在说出来,完全就是没有了任何顾虑,已经不再避讳任何事情,是一种绝然,也是一种叫人看着心疼的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