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云淡风轻过午天（1）

对于熊道人的到来，一众道门高人都是显得比较惊讶，但是听闻得他的一番高论之后，众人又是纷纷点头，也觉得熊道人所说的的确是有些道理，符合经典之中的记载，又是很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因着不休神通法术在身，熊道人这些年在西南之地看守三清观，几乎已经是与世隔绝。始终是千山万水的阻隔，又是两地法理都不尽相同，熊道人没有神通法术，就施展不了一众高人寻常可用的诸多沟通之法，无论是符篆传，还是元神显化降临，这些对于诸位掌教来说轻松容易之事，对于熊道人来说就像是神话传说一般，自己不能施展，也不好老去麻烦委蛇他们帮忙。

而另一方面，熊道人本身的身份还是着实有些尴尬而特殊，却是当年他被逐出道门，剥夺丹的时候，诸位福地洞天掌教，大多也都在场，却是谁也不曾为他说一句话，事后也不曾主动伸出援手，失去了雪中送炭的机会，任凭其流落外道之中数十年。西南巍宝山洞天开辟，道门一方也只承认灵均老道作为一方掌教至尊，至于事实上一直维持着巍宝山洞天的熊道长，却只不过是个看守之人罢了。

因着这些尴尬，一众道门高人，平日里见了熊道人虽说也还有礼，但礼数始终比不上见到灵均老道的时候；又加上他们一般时候，根本不会去主动联系熊道人，又是使得各方愈发疏远。当年灵均老道前往西南，道门内部对他是毁誉参半；那么如今的熊道人在道门之中，便是毫无存在感，寻常道门高人，不太愿意理会了他。

然而一个人的能力，并不会因为别人的评价和态度而发生什么改变。熊道人活到如今，四百余岁的高龄，一辈子不闭关，不修法，专注着研读经典，思考道理，传道授业，却是功德无量的。没有神通法术的束缚，熊道人在道理上的水平其实着实不低，寻常道门教宗，根本就没有与他论道的基础和底蕴，就算是望舒这样的古神，向他求道之时都是着实要花费一些心力，却是他的道理，已经超越了部分掌握权柄的古神。

晓得熊道人的好处，又是如今多事之秋，用人之际，正是需要熊道人帮助的时候，望舒便也着实为此事花费了心思。之前三日之中，五位昆仑祖师、吕道长以及灵均老道，四处奔波福地洞天，望舒也凭借月御权柄之力，分化古神分神，跨越数千里虚空，直接降临在巍宝山洞天之中，邀请熊道人进入虚无梦境，以巍宝山洞天掌教的身份列席一众高人之间。

为了帮助元神不能出窍的熊道人进入此间，望舒甚至不惜剥离了自己的一丝元神本质，寄藏在熊道人的眉心识海之中，从而实现虚无梦境开放之时，那一丝元神本质可以引导熊道人肉身入睡，意识进入虚无梦境之中，凭借望舒的元神本质联系，化不可能为可能，出现在这里，发表一番高论。

这等剥离元神本质的手段，在道门之中其实并算不得稀奇，寻常修士能够元神出窍之后，稍稍修行掌握，就能分化自己的元神在不同的地方。当年望舒前往女娲陵遗迹之时，就是陈老道剥离了一丝元神本质，埋藏在望舒的血肉之中，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相助，凭借这等手段打通数千里虚空，传递终南山洞天的力量给望舒灌体，才使得望舒当时能够展现部分古神之力，保住了道门在遗迹之中的机缘。

只是因着分化自身的元神本质，对于修士高人来说所要付出的代价不小，无论这一丝元神本质最终能否收回，对元神造成的损伤都是不可逆转且不可弥补的。就像是血肉被砍下一块来，身体就从那一刻受到损伤一般，就算事后断肢接续，血肉重生，已经造成的伤痕和暗损，都是无可避免的。

寻常道门高人，其对于望舒来说，并不具有熊道人这样独一无二的价值，不足以叫望舒分化元神本质，损伤自身来帮助他们进入虚无梦境。也的确是熊道人情况特殊，自身又是拥有别人所没有的价值和作用，加上他与望舒多年相处，有着实质上的师徒恩情，才叫望舒做出这般舍弃，将他接引来此。

一众道门高人，听闻得熊道人这般说话，都是心有所悟，又是纷纷点头。其实他们之中的某些人，也曾经设想过这样的可能，只是一来他们道理不如熊道人深厚，不能做出论断，不好直接开口；二来也是诸位道门高人，顾及自家身份，没有把握的事情，一般不会轻易开口。熊道人却是不管这些，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要开口说出，就算是说错了，名誉上的损失对他来说也是清风拂面一般，毫不在意的。

要说众人在这里，更多地是一个商量和讨论，熊道人的话说得就算是再有道理，也会激起些许讨论出来，却是众人思考片刻之后，便有一名道人出言道：“熊道友，照你这般说，这世界要么是重归混沌，要么是重现洞天。如此一来，天地世界的举动，岂不是自毁根基，自寻烦恼么？破灭一处福地洞天，虽是那位大能者能够做到，可想必也不是这么轻松，以他之能，何苦这般？”

熊道人多年讲经论道，已经习惯了解决讲道过程之中的一切问题，听闻得这位掌教发问，他也是毫不思索地答道：“不已己心度天心，应该是我辈修行人的谦虚和谨慎。诸位道友又是如何断定，天地世界和那位上主，就一定是按照我们的考虑行事呢？或许他的目的，就是要消灭我等而已；至于消灭我等之后的，你我又如何揣摩？”

熊道人这话一出，很大一部分掌教高人都是有些发愣，却是按照先前诸多前辈，一众古神甚至是混元大罗圣人的推断，天地世界乃是因着自身入不敷出，不堪重负而降下浩劫，破灭道统，才能解释上主对道门的诸多举动。可按照熊道人这般一说，事情似乎又是不太一样，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目的，又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道门的道统之中，对于这一方天地和大道都是充满了敬畏，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说法。可是一应的不可知，不可论的思想，在道门内部并不是十分常见，诚如道德天尊经之中记载，天地之中有一物，不可知，不可论，道德天尊都要“强名曰道”，使其具现下来，以供众生参悟，却是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形而上学，本身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一众高人之中，也有理解了熊道人意思的人物，见得众人疑惑，也是出言道：“或许诚如熊道友所说，如今所发生的一切，或许还有更深的原因和理由。不是这件事情，不可理解，而是我等，还没有想到。或许是知道的太少，又或许是思索得不深，始终近日以来的诸多变故，都是超出我等预料之外的，许多事情，我们自己，也不曾想得通透。”

望舒在一旁听着，也是点了点头，说道：“别的不说，就说妖族一众，自封神战后，女娲氏不再现身，妖族各自为政，彼此不相往来，已有三千余载。上主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法门，能够将那些大妖都聚集起来，甚至叫他们为自己出生入死而不顾，都是我等需要考虑的。”

听得望舒开口，众人都是纷纷点头，却是这一个疑惑，已经叫道门诸多高人苦思许久而一无所得。平心而论，一众道门高人都是自觉，这三千年来，道门对待妖族的态度已经放松的许多，再不似上古年间那般，两方势同水火，其实到得如今，妖族在这一方天地的生存状态，已经是着实改善了许多。

要是说道门降妖除魔太过，激起了妖族内部的不满，逼得他们只得抱团自保，或许这件事情还能说得过去些许。然而佛道两方，还不曾将妖族逼得非要拼死相争不可；又是上主要破灭人间道统，那些动辄能活三五千年的大妖，本应该是他的第一目标才是，却是不知道有什么缘故，叫两方团结了起来，妖族舍生忘死攻入福地洞天，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的举动，着实叫人费解。

说话间，闲元道长突然开口道：“若是这一方天地世界圆满，重归无尽混沌之后，混元大罗圣人如何？周天正神如何？我等如何？那上主又如何？”

这一句话，问得已经有些太过遥远而形而上，然而到得今时今日这般情况下，倒也没有人觉得此事遥远，却是以上主如今的举动，若是众人再没有一个对付他的办法，只怕三五年内，一百零八处福地洞天就会尽皆沦落，随着这些福地洞天回归天地世界，整个世界都会变得愈发强大而严格，法理约束之下，神佛也只怕要跟凡人一般，愈发推动了世界本身的完善。

作为见识过开天辟地的古神，吕道长自是很有些发言权，一时听得闲元道长这般问，真要开口回答，一时又是想到了什么，呆在原地，一言不发，叫得一众等着听他高论的掌教高人，个个都是满心疑惑。

一旁的望舒和熊道长，尽皆面色一变，看向闲元道长，便见他满脸严肃，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