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望辉的请求得到了重视,还是南诏王盛逻皮已然一意投向道门。灵均老道在城中开坛之后几天,盛逻皮便大张旗鼓地将皮罗阁送去了山上道观之中,跟随灵均老道学习道家无上妙法,也是闹得极大,叫全城百姓都纷纷出来围观。

皮罗阁自己倒是十分欢喜愿意,毕竟他在这城里已然生活了十余年,一切该看的,不该看的,该玩的和不该玩的都已经体验了个便,愈发觉得索然无味,又是受到父亲的管束。而那灵均老道看起来十分亲近友好,又是个真有大神通在身的人物,先前施展出的一切手段,叫他看在眼里,熙载心头,便也高高兴兴地上山去了。

原本南诏王给皮罗阁安排了诸多下人服侍,又是准备了锦衣玉食,一应供奉去了道观之中,生怕委屈了皮罗阁一分一毫。可众人的仪仗刚来到道观,除了皮罗阁之外的一切人等便被灵均老道驱逐下山,说是不好叫他们留在皮罗阁身边,扰乱了他的道心。至于一应美食美酒,床褥衣物,则是能吃的尽数归了委蛇,能穿的一应赠与阴康;少数布匹之类,则是由凤鸾仔细剪裁,做了披挂,用以装饰三清神像,却是什么也没有给皮罗阁留下来。

南诏王对此万分无奈,也是知道灵均老道这般举动定有深意,实在不好太过坚持,只得委屈了皮罗阁,叫他安心跟着灵均老道修道学习便是。也是老道的三个徒弟个个都是相貌堂堂,谈吐不凡的人物,倒也叫盛逻皮对灵均老道的教育水平颇有信心,一时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而灵均老道这边,也是真没有委屈了皮罗阁。自从他入得道观修行之后,每日两餐,早午两茶,一切点心瓜果,都是不曾亏待了他。饮食上得到了保障,甚至一些难得瓜果,蒙舍城中也吃不到,自是叫皮罗阁十分满意。况且他先前受了道德天尊的点化,道性已开,在这自然山水之中,也是过得十分安逸,颇有些见山是山,见水是水,随波逐流,安生修行的意思,已然是合了道家清静无为的修行要求。

道观中的修行,其实也是十分简单不过的。彼时还没有后世的诸多规矩戒律,道门中人只要向道之心坚定,并不会受到太多的束缚限制,吃肉喝酒可以,游山玩水可以,除了早晚功课,其余时间都是空闲,自由支配的。

也是道家想来讲究一个知天命,顺天行的道理,收徒之时百般考量其根骨心性,自然不需要靠着太多清规戒律,来保证修行者的心念坚定。毕竟一切规矩,不过是那绳子捆人;捆得松了,效果不显;捆得紧了,人就要挣扎反抗。倒不如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心思,叫他无需绳索,也能自我约束。却是更加高明。

山中无岁月。自皮罗阁上山修行以来,三个月弹指而过。气候由夏入秋,天地之间的庚金之气愈发浓郁,不再似前些日子那般燥热难安。

这一日,众人修罢了早课,听灵均老道讲了好大一通道理,正是活动自由,几个小的跑到了道观外不远处的林子中。灵均老道对此见怪不怪,反而十分支持,教导徒弟们从天地自然中领悟道理。他自己则是很少参与,只是成日在道观中洒扫清理,打坐修行。

先前还有不少信众,经常上山来参拜,一来是听灵均老道讲些道理,二来是关心皮罗阁王子在此处的修行情况。随着时间推移,来的人便也渐渐少了,毕竟山高路远,众人都要养家糊口,却是不能舍了家中活计不做,一心吸风饮露的。灵均老道对此也是看得极开,却是叫众人沉淀心灵,不必时刻前来,只需在家中研读《道德》,自行开悟也就是了。

故而这山中的人气一时不似前久一般热闹,倒是冷清了不少,恢复了山林的本真面貌,倒是叫众人都轻松些许。特别是皮罗阁,一想到百姓们前来看望他那般热情,就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又是想起了那日讲道之时,自身沉沦人民群众大海之中的恐惧场面。

众人有了凤鸾的带领,在这山林中自是行走无碍,又是十分熟稔,不多时便寻了一处地势开阔,面山背水的清幽所在,放肆玩闹,各有各的消遣法门。

这几个月里,众人已经彻底接纳了凤鸾这位大妖,几乎已经忘了她是山中的妖王,只当她是自家大姐一般,对她十分亲近。凤鸾也是似乎舍弃了一众族人,安心修道,自那日讲道之后便常住了道观之中,与嘉月屋舍相连,不再变回原形,也甚少回深山密林之中。

嘉月与凤鸾脾性相投,又都是女子,自是要更加亲近许多,不受男女有别的影响。这下一坐下来,看着望舒拉着皮罗阁跑远,嘉月也就牵着凤鸾的手坐了下来,聊天道:“凤鸾姐,你这段日子听师父讲道,似乎是颇有收获哩!最初那会儿,你每日还要回转山林中照顾族人,这几日都不见你离开了,虽是好事,却也不知你族人情况如何。毕竟都是些小鸟小雀儿的,没了你的照拂,可不是要被委蛇大哥吃干净了么?”

凤鸾自是笑笑,说道:“姐姐我一心向道,众念皆寂。族人们本就是山中野物,有我没我,都是一般生存。况且我得了灵均道长恩准,已然传授了一部分道家真言给予它们,希望能帮助它们早日开化灵智,脱离红尘苦海,踏上修行之路。”

说着话,凤鸾看向远方密林,心中也是感慨,又说道:“至于委蛇大哥么……自从前些日子给他品尝了人道美食,它对一应生食便不再感兴趣了,自不会去骚扰我的族人。原本修行到了我们这个程度,早就能断绝饮食,吸风饮露而活的。委蛇大哥不过是天性难驯,沉沦其中罢了。更何况,这山中的禽类何止万千,要是没有天敌捕杀些许,每几年就要将这山林吃空哩!天道自然,存在即有道理,不必挂牵许多。”

嘉月听凤鸾这样一说,顿时觉得她有些深不可测起来,原本山中的妖王,都是汲取日月精华修炼,仗着年深日久,法力高深,道行却是一般,大多沉沦于世俗苦海之中而不自知,最终还是难逃妖身腐朽,难证大道。

而凤鸾现在这般样子,竟是已然有了些许道性,堪破了一应世俗之事,对天道有了深刻的理解,自己解脱了自己的心性,却是十分难得。以她几百年的功力,要是开悟修道,威能实在是无穷无尽,却是寻常人族修士所比不上的。

说着话,凤鸾又是噗嗤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莞尔说道:“你可不知道,听闻这几日委蛇大哥正在研究人族的烹饪,成日里忙着生火架锅,百般调和,手艺渐长哩!”

嘉月闻言一愣,脑中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个站在灶台前的大胖子,挥汗如雨,又是小心翼翼,翻搅锅中食物,不时加入调料……这……这不正和人世间那些厨子一般了么?想来委蛇那个身形,倒也真是头大脖子粗,的确是伙夫的标准造型。

想到此处,嘉月也是噗嗤一乐,说道:“也不知委蛇大哥的饭菜,是何等味道哩!想起当年望舒学着做菜那会儿,实在是……哎呀,我都不敢想!姐姐你知道么,望舒当年呀……”

两人说着说着,就从委蛇八卦道了望舒,嘉月一时嘴松,将望舒烧毁厨房,切伤手指的事情一一数了出来,听得凤鸾不住好笑。两个女人,一个哈哈哈,一个咯咯咯,都是笑得花枝招展,欢喜不已。

而另外一边,望舒则是和皮罗阁玩闹着比试功夫。这似乎小男孩儿在一起,都是争强斗胜的要多一切,就像刚出生的奶猫奶狗一般,眼睛还未睁开,便要相互推搡玩闹,却是天性所在。

山中寂寞,除了听经看景,与嘉月凤鸾说话,却也再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望舒和皮罗阁都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伙子,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一天不打上个两三场,晚上睡着都觉得骨节发痒,难以安眠。还好他两人早已冰释前嫌,不过是打闹而已,从未翻脸,倒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皮罗阁作为南诏王的儿子,一应老师和饮食都是不缺,拳脚武功自然是颇有些架势,打起架来,寻常小孩儿三五个不是他的对手;望舒则是筑基修道之人,体质与寻常人不同,虽是拳脚精妙不如皮罗阁,耐挨打处却是十分了得,加上他精通五行道法,实在打不过了,还能暗中作弊,倒也不会太过吃亏。

现下,两人便是寻了一处平坦草地,延续昨日未曾分出胜负来的战斗。年轻人好强爱脸面,虽是寻常玩闹,两人倒也不曾留手,都是一应手段尽出,只是稍稍克制了力道,不伤及对方性命也就是了。

乌蛮人的武功自成一体,又是融入了中原天州的武道精髓,招式大开大合,又是势大力沉。乃是模仿山中虎豹豺狼,蛇虫鸟兽的动作,天然不经雕琢,又是古朴大气,施展起来颇为豪放,拳拳到肉;道家的拳脚功夫则是讲求行云流水,天道自然,精确把握每一分力道,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勾动天地大力,也是精妙非凡。

两人招式往来之间,一个聚力猛击,一个轻巧腾挪;一个横扫千军,一个运用寸劲。你来我往之间,倒也是十分具有观赏性,一时吸引了那便的嘉月和凤鸾关注过来,又是点评其中得失。

打到关键之处,之间望舒拇指和无名指一扣,一道印决打出,按在皮罗阁的胸口。皮罗阁身上似乎是有宝物,便如那日城中情形一般,依旧泛起一道白光,向着望舒反击,生生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众人俱是一惊,望舒自己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地,朝着后面飞去,一时撞在一大块软肉之上,耳边传来声音道:“望舒小友,小心啊!”

回头一看,却是委蛇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手接住望舒,一手提着个盒子,满脸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