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乱鸦来去噪寒空（5）

蒙舍城的百姓们，直到这一日，才发现自从先祖细奴逻建起蒙舍城一来，自己这一辈已经很少有夜里上山的时候。往日里他们一直熟悉的溪流池塘，在黑夜中就像蒸发无踪了一般，怎么寻找也找不到。

天火落下之时，主要是针对了三清观附近一带，可也有一辆团落在了靠近山脚的地方。这天火一旦落下，数百丈内的树木都会化作火把，连带着地面都有火焰起，烧得泥土都要化作流质一般，叫人无从落脚。

原本漆黑的山林，一下子变成了炽热的火海，其中不断传来噼噼啪啪的枝干爆裂声音，各种焦糊味道一阵接着一阵地朝众人鼻孔之中涌去，更有许多灵智未开，懵懵懂懂，不曾接到委蛇的口谕撤离的野兽，此刻正浑身着火，朝着四下奔逃，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情状十分吓人。

匆忙上山救火的众人，这下终于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却是这山火来的太过猛烈迅速了一般，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已经烧成了火海，将众人分成几波，围困其中。乌蛮人从来都是胆大心细的，又都是靠山吃山多年，深知这等情况的山火，只怕不是众人所能解决。只可惜，到得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一次冲上山的乌蛮百姓，怕不是有数百人之多，其中更有不少南诏王宫的兵丁，俱是为了抢救先祖细奴逻躬耕的圣山，不顾性命地想要上山帮忙灭火。只是这次的火不是寻常时候那般，乃是天火降临，个中厉害之处，乌蛮人从来都不曾领教过。

就在众人呼喊不绝，脸上露出绝望神情的时候，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尖锐鸟鸣，随即便有一只数十丈高大，身披五彩羽毛的大鸟从天而降，落在一群被火势困住的乌蛮人身旁。这些乌蛮人从来没有见过此等景象，一时不知这落下的大鸟是神仙还是妖怪，俱是惊慌失措，又是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之后，陷入慌乱之中的乌蛮人渐渐发现，这大鸟似乎并不想伤害他们，反倒是落下之后，便盘踞原地，一双大翅膀搭在地面之上，正对着一众乌蛮人的方向。这些乌蛮人中又胆大的，试探着走了过去，又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大鸟的翅膀，一时看见大鸟微微点头，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许焦急。这人心道在此火海之中，被火烧死和被大鸟吃掉似乎并无两样，不如搏上一搏，当即一横心，抓着大鸟翅膀上的羽毛，几步爬上了它的后背。

其余众人一看这等情形，又见那大鸟朝着自己点头，一时高呼一声，纷纷跟上，一个接着一个地爬上了大鸟的后背。这只大鸟远远超过寻常鸟类，只怕西边的战象也比不上它，故而其后背虽然瘦削，坐下几个乌蛮人却是绰绰有余。

众人一时坐定，心中正在惊惶，不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就听得这大鸟高鸣一声，随即展开翅膀，以不符合其庞大身子的灵巧速度一时飞上了半空。鸟背上的乌蛮人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夜风，看着身下熊熊烧的山脉，一时间个个都是头脑空空，不能作任何思想。

片刻之后，这大鸟又是缓缓落下，降落在另一群被围困的乌蛮人身边，依旧耷拉着翅膀，示意这些人爬上自己的身子。先前在鸟背上的乌蛮人这下才反应过来，一时欢呼，大声朝着下面的族人喊叫道：“快上来！山神爷爷显灵，叫凤凰来就我们哩！”

众人一时欢喜，纷纷争先恐后，爬上大鸟的身子，随着它一齐飞上了天空，逃离火海。

连续救了上百名被困住的乌蛮人，这大鸟才不断鸣叫着，朝着山脚下众人所在之地飞去，堪堪停在了南诏王的架前，放下翅膀，将背上的百余名乌蛮人好生放下，这才高鸣一声，又自飞起，去救剩下的部分乌蛮人。

南诏王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当即便已经震惊失语。先前族人们冲上山时，他一时阻拦不及，只得派众兵丁跟随前往，谁想这山中大火实在非同寻常，却是一时烧得猛烈，叫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直在原地团团乱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现下这神鸟竟然救了族人们回来，却是叫南诏王原本已然绝望的心情又重新起了希望。

乌蛮大祭司呆愣片刻，一时跪倒，不住磕头，又见盛逻皮呆呆站在原地，当即一拐杖打在他的小腿之上，叫他也跪倒，口中喊道：“还不快感谢凤鸾大仙显灵，拯救我一族族人！”

盛逻皮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自惊叹，却不料这只神鸟竟是灵均道长身边那位凤鸾姑娘。他自是听过大祭司讲述，这山中有三位强横无比的妖王，却一直不曾联想到凤鸾姑娘身上。想来是今日天地异变，竟是叫妖王们也不得清净，出世来解救百姓，却真如大祭司所说，这三位妖王都是守护族人的神灵。

凤鸾因为修为低微，在这等天火劫数之下，比不得灵均老道等人能够抗衡几分，又见乌蛮人冲上山来救火，一时陷入危险之中，便自顾化身原形，解救了一众乌蛮族人。原本她就是最富有人性的一个，又是跟随灵均老道学习了许久道法，对慈悲的认识着实有了一个新的提高，自然不忍看见无辜凡人葬身火海之中，自要去救援几分。

作为一个妖王，凤鸾的修为虽然无法面对这等劫数，拯救一众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盏茶功夫，她便救了数百名乌蛮人回来，好生安置在山下。百姓们自是无恙，可凤鸾穿越天火造成的火海，身上的羽毛却已经被烧焦了不少。毕竟她只是一只雉鸡成精，不是凤凰异种，更不是神仙之躯，这天火之下，也是万分危险。

往返飞行几趟，凤鸾身上已经布满了烟熏火燎的印记，自己也是在灼热火海之中，渐渐觉得体力不支，喉头涌上腥甜。她修为尚浅，一旦化作原形之后，便不能口吐人言，故而几番救援之中，因为无法沟通，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又是被熊熊烈火灼伤了身子。

眼看着诸多乌蛮人已然得救，只有零星几人还在火海之中挣扎，凤鸾只觉得自己浑身炙热疼痛，翅膀尾羽等处都被烧得看见了焦黑的皮肉，已然无力。只是耳听得那些乌蛮人在火海之中的呼喊，凤鸾心中又是生出无尽恻隐，仿佛是自己被烈火灼烧一般，十分不忍。

到得此事，凤鸾脑海中忽然流淌过灵均老道关于道德，关于自然，关于慈悲的一些话语，一时心中生出大无畏，驱散了劫数之下的大恐惧，仰头高鸣一声，又是扑向火海之中，冒着熊熊烈焰，飞向剩余的几名乌蛮人。

火越烧越烈，凤鸾已然感到不支，又是咬牙坚持。就在她即将靠近剩下那几人之时，忽然有一团天火朝着她的身子扑来，还不等她反应，便已然将她击落当场，落入树林之中。

山脚下的众人，俱是看见大鸟被天火砸中，惨叫一声，便一时落下。众人俱是一声惊呼，吼叫不已，不断喊着“鸟神”、“凤凰”一类的声音。乌蛮大祭司更是生生后退两步，在被弟子扶住之后，一时抽出拐杖，抖散头发，甩掉鞋子，鬼叫着开始做法，从山脚边几里处的小河中引来水龙，朝着凤鸾坠落之处撒去。

与此同时，这一切都映照在了皮罗阁的心头，叫他更是心如刀割，又是哀痛，不住落下泪来，愈发虔诚祈祷。随即，三清神像似有所感，一时光芒大作，伴随着一声响彻皮罗阁心头的“如你所愿”，一道清光瞬间冲上九霄，绞碎天火劫云，随即化作点点光芒，洒落整片山脉之中。

灵均老道等人俱是一时停下手来，呆呆看着三清观中冲出的清光。他们自知三清天尊不会插手同为法理的劫数，却又见了这等情景，直直难以理解，几乎三观都要崩溃，完全不能理解个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随着清光洒落，委蛇和阴康一时感到莫大压力降临，不得不收起了本身原形，化作人身，落在灵均老道身旁。委蛇更是焦急万分，朝着灵均老道快速说道：“道长，我刚才看见，老鸡婆她……”

还不等灵均老道作答，洒落在山脉之中的清光一时又自飞起，点点滴滴凝聚于半悬空中，形成了一个面庞圆满，头戴高冠，身披大氅的半透明人影。这人影怕不是有百余丈高大，又是浑身散发着柔和清光，身躯横跨了两座山头，一时连山脚下的两座都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俱是一愣，看向这道人影，却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三清天尊之中的任何一位。山脚下的南诏王盛逻皮在片刻呆滞之后反应过来，这次不等大祭司打他，自己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大声呼喊道：“先祖显灵啦！先祖显灵啦！细奴逻老祖，救一救我南诏子民吧！”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纷纷跪倒，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道高大人影，不就是自家日日供奉的南诏先祖，蒙细奴逻大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