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缓缓落回地上,看着御起舍利飞遁的两位和尚,一时沉默,心中竟是产生了些许荒谬感觉。自己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就是为了拦住这两人片刻,原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却不料两人见了法理显化,却是二话不说,直接跑了,叫望舒有些哭笑不得,多少有些失落。

而不远处的那道法理帷幕,还在不断扩大范围,看这个样子,是要将吐蕃和云南彻底分割开来。这等法理帷幕,对于凡俗百姓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可是对于修士,就是绝对不能跨越的天堑。眼看着无数咒语真言凝聚成型,纠缠一体,望舒也是心中感叹,却是中原道门这么大的手笔,怎的不提前片刻,也省得自己跑这一趟。

比起站在原地观瞧的望舒,两位吐蕃和尚就要狼狈许多,却是一眼见了这法理显化,顿时感觉到了莫大的天地威能扑面而来。中原道门这次出手,乃是数百年来第一次以强势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无论背后原因如何,这勾动天地法理之事,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成的。

看着眼前的情况,两人也是大概猜出了中原道门的心思,却是要将两地分割,阻止修士往来。两人绝不相信,这法理降临和两人到来之间没有关系,却是有着极大的可能,乃是针对吐蕃密宗而来。而现下情况,站在边境之上的密宗修士就只有他们两人,若是不尽快返回吐蕃地面,只怕后患无穷,性命都不一定能够保住。

舍利子向来是佛门至宝,妙法无穷,却是可攻可守,人宝合一也不弱于道家修士的飞剑,逃窜起来自然是十分迅速,却也是十分耗费精神法力。两名和尚都是自己一支中的高手,全力施展之下,数十里地界也是转瞬就甩在了身后。

眼看着故土就在眼前,面前的法理帷幕却是显得愈发巨大,却是连地遮天,不见边际,其上各种咒语真言,还在不断弥漫而出,使得这帷幕愈发绵密,眼下一时容不得一个人形穿过。两人自知事情实在不妥,又是不敢耽搁,俱是一咬牙齿,仗着舍利子的庇护,硬生生化作一道白光,穿越帷幕而过。

这一穿过,两名和尚便显露出了身形,却是尽皆衣裳破烂,浑身血肉模糊,身旁掉落着两颗裂开的舍利子,已然失了法力。高和尚还算运气好,毕竟舍利子是他自己的法宝,运转起来更加圆融一些,速度快了一丝,只是浑身被法理灼伤,并无大碍。矮和尚则是因为法宝不甚灵动,自己又是矮胖,却是最后关头,一时不慎,生生被截取了一段手臂,落在云南地界之上,眼下正在呲牙利嘴,寻摸药粉出来止血。

看着面前已经连成一片,闪耀着金色光芒,再也看不出咒语真言的法理帷幕,高和尚一面扶起师兄,一面哭丧着脸,说道:“师兄,我们这一次回去,只怕是难逃活佛的责罚了!”

矮和尚强自站了起来,被高和尚扶着,也是凄惨说道:“谁能想到,中原道门,竟然这般无耻,能够齐集一处,施展这等改天异地的法门!唉……走罢!我现在总算知道,活佛为何要坐死关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缓缓离去。

而此时此刻,这帷幕周围的昆仑山、青城山和灵均老道的山上,却是热闹非凡。

这三座山脉,昆仑位于吐蕃和回鹘之间,青城位于吐蕃和中原交接处不愿,灵均老道则是在南诏之内,相互成了犄角。昆仑和青城是道门流传多年的圣山,自有神祈坐镇,灵均老道这边历史稍微短点,却是又三清天尊法理之像,三边俱是道门圣地一般的存在。

而此刻,无论是昆仑也好,青城也罢,甚至灵均老道的三清观内,都是站满了羽冠道袍,形貌各异,但每一个身上都逸散出恐怖气势的道人。这些道人最弱的一个,都是灵均老道这个级别,最强的那些,更是站在原地就扭曲了身子周围的法理,叫人看着害怕。

灵均老道此刻也是难得地换下了他的粗布道袍,穿上了一套灰白相间的法衣,站在三清观中,与一众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道门高人相谈,却是不见嘉月等人,就连委蛇和凤鸾,都是没了身影。

诸人之中,一名异常高大,样貌三四十岁的道人看着灵均老道,冷冷开口道:“灵均,你倒是会躲懒!方才大家联手,你却是出力最少!”

要是望舒在场,便能听出,这人便是当年盛逻皮阳寿将尽之时,破空送来九转还丹那位高手。灵均老道面对这人,倒也不觉得紧张,只是嘿嘿笑着,一时说道:“道兄高估我了!这里高人云集,我不过是个小虾米哩!自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众人闻言,都是低声笑了起来,那人倒也不显得生气,只是看着灵均老道,叹气说道:“这次勾动法理,乃是道门高人尽出,你这边人手不足,我们辛苦过来帮你不说,还叫你偷奸耍滑了去,着实不妥!”

灵均老道依旧笑着,说道:“老道活了这么多年,能得罪的都得罪了。诸位前来,定是不会与我计较这些的!嘿嘿,大家喝酒,喝酒!”

一名身形矮胖,满面春风的慈祥老者端着玉杯,哈哈大笑道:“你别说他,我们出力,他出酒。说到底,还是他吃亏了!”周围众人尽皆点头称是,一时笑声不断,却是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并不曾饮酒,却也是和善看着灵均老道,没有一丝不满之处。

在场这数十名道人,每一个都是挥手就能叫蒙舍城化作灰灰的人物,相处一处,虽是气氛轻松,却也叫得山下城里的乌蛮大祭司缩在王宫之中,瑟瑟发抖,又不知道边境上出了什么事,又不知道山上出了什么事,这一日之中,惊吓过度,竟是这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事情。

那高大冷峻之人听见老者圆场,也是不好多说什么,哼了一声,又是说道:“我等自知你在西南不易,才来帮你。此番举教联手,布下大阵,勾动法理,能够保得你南诏六十年的安稳。只是今后,就要靠你自己,却是再求我们,我们也不能出手了!”

灵均老道微微点头,难得地严肃起来,转身朝向众人,一时拱手道:“诸位道友的美意,灵均自是知道。我在中原道门,结交下的朋友,也都在这里了。西南传道,乃是天数所在,老道身受符诏,义不容辞,却也少不了各位相助。他日功德圆满,老道自当登门道谢,以表心意。”

众人又是轻笑,其中走出一名出水芙蓉一般,容貌不输嘉月的道姑,轻声说道:“道兄是要成大事的人,自然是要辛苦些。也莫说结交,却是我中原道门,精英都在此处了!”

众人听得舒坦,纷纷点头称是,却是事实如此。在场众人,就算在整个中原道门之中,也是修为最高的一批,虽然人数最少,可比起此刻的昆仑和青城来,也是不遑多让。灵均老道一直告诉众弟子,说是自己修得是野路子,不过现在看来,他背后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

众道人喝了些灵均老道的仙酒,又说了会儿话,便也纷纷告辞,却是他们之中有的是圣地掌门,有的是隐居修士,都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此番中原道门勾动法理,几乎是将整个吐蕃隔绝出去,无论是中原也好,云南也罢,六十年内,都不会再见到吐蕃密宗的修士出没。这般大手笔,也着实叫众人都是疲惫,既然功成,也就一一告辞身退。

那高大冷峻道人深深看了灵均老道一眼,说道:“你这边的重要之处,也不需我再说。五百年后大劫起,你能坐镇一方洞天福地,也是好事。”说罢,他也不等灵均老道回答,自顾朝着三清天尊行礼,随后直接一个转身,破虚而去。

灵均老道看着他离开的地方,微微点头,又是一一送走了诸位高人道友,仔细听了他们的勉励话语,只顾着点头,也来不及说话,表情虽是平淡,眼神中却也藏着感动。

所来众人,俱是有道有术之士,谁也不用步行驾车,却是个个化风的化风,御剑的御剑,少数几位更是直接破虚而去,片刻就走了个干干净净。灵均老道送走了诸位道友,转头看来,却见三清观中,并未脏乱分毫,一切物事,都是规整合适,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轻轻叹了口气,灵均老道又是抬眼看向上下的南诏城,轻声说了几句,随后伸手一拉,便将乌蛮大祭司和慧明和尚从空气中拉了出来,却是看着两人满脸惊惶样子,一时也是好笑,便也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捡着能说的跟他俩说了,也免得这两位巫教和佛门的高人心中顾虑太多。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乌蛮大祭司也就点了点头,倒也不以为意。毕竟无论是道门举动也好,对付吐蕃密宗也罢,只要是对南诏好,又不损害巫教利益的,他都不放在心上。至于慧明和尚,却是虽然身在佛门,修行的道理却与密宗有些不同,又是多少听闻过自家师父杨法律被密宗抛弃的事情,自然也是无话可说。

三人就在三清观里,喝起灵均老道凭空变出来的茶水,一面看着遥远天地相交之处,那道淡金色的法理帷幕渐渐隐没空气之中,便如落日一般,直到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