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岁暮阴阳催短景(1)
章节报错
望舒远远看着委蛇拉长上身,头颅扭曲化作三角形状,一时大嘴张得比脖子还开,口中满满是细碎尖厉的牙齿,又是分叉的舌头不住探出口腔,电光火石之间就是一口咬下,将那女子自小腿以上全数纳入口中,发出血肉骨骼破碎的声音。
相处这么多年,望舒也知道委蛇身为蛇族,吃相难看,又是喜好吞食,却也是甚少看见他这般施为,显然是动了真火。上一次委蛇这般吞吃人类,乃是皮罗阁征讨河蛮人时,帮忙吃了一个企图暗杀皮罗阁和望舒的吐蕃修士,乃是恨他到了极致,才这般施为。
眼看着一双孤零零的白嫩小腿渗出血液,随即无力倒在地上,望舒也是只觉得一股子恶心,不忍再看,又是想到什么,一时喊道:“委蛇大哥小心,她遁出了元神!”
委蛇正在吞咽口中的一具玉体,一时闻言有些发愣,就见平地里刮起了一阵小小阴风,随即凝结出一个半虚半实的人影,一时冲天而起,却是那女子舍弃了肉身,遁出了元神,虽是失了肉身庇护,元神也难以维持太久,却始终是逃得一条性命,着急忙慌就要逃离王宫,再做打算。
这一下变化超出了委蛇的预料,又是叫他阻拦不急,眼睁睁看着那女子的元神飞入天际,又见顷刻之间,王宫上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金色罗网,密密麻麻,直如当日中原道门在吐蕃边境布置的法理天堑一般,阻拦住那女子的元神。
虚空中传来一身尖叫,随即消弭无形,那金色罗网也一时消散,只留下空无一物的天空景色。委蛇费力吞下女子的肉身,一时恢复人形,又见望舒跑来,也是问道:“怎么样,没叫她跑了罢?”
望舒看着天空,叹了口气道:“还是这婆娘厉害,到底还是跑脱了!要是先前莫要将阁罗凤送出去,或许还能将她留下,不至于叫她冲破法理逃了!”
委蛇听望舒这样说,一时也知道自己大意,竟是叫这女子逃脱了元神。南诏王宫乃是一国国运汇聚之地,本身就有浩大法理加持,寻常有血肉气息庇护,修士不会被其阻拦,可要是失了肉身,区区元神阴魂,想要随意出入,也不是这么简单。
那女子被委蛇一口吞了身子,自知无幸,拼死一搏,遁出元神,却是凭借着多年采补壮大的元神,生生冲破了法理而去,不知逃去了哪里。要是阁罗凤还在这庭院之中,以他人王的气数,加持在天数法理之上,未尝不能将这阴魂元神拦下,只可惜先前望舒为了保险起见,已经将他丢出了庭院,这下说不得已经被护送着远离了此地,却是叫这护持王宫的法理失了人王气数,威力稍有不足。
不过饶是没能拦下那女子的元神阴魂,这一趟南诏王宫之行也是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肉身被毁,已是求道之途断绝,却是不证金仙果位,元神不能长久独立存在于天地之间,三两日就要消散无形,灰飞烟灭。又是这女子逃离之时,受了一方天地法理的阻拦伤害,饶是得以脱身,元神也应该受了重伤,雪上加霜才是,想来不出两日,就会彻底消散,不存于世间了。
只是不曾亲眼看着那女子灰飞烟灭,两人心中始终有些不是滋味,却是这等大胆闯入王宫,直接威胁国主的人物,其心性观念,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揣摩,又是修炼外道,走了有别于正道的路子,与那等不愿修炼,吞噬血肉的妖物异曲同工,已经不能称之为修士,而是“妖人”。
其实外道正道,原本没有如此对立的分别,却是中原道门,秉承正道,乃是从三清天尊传下,阐述天地奥妙道理,自是根正苗红,可一众外道修士,大多也有上古修士传承,原本无分正邪,正如释迦摩尼如来所言,“三千大道,八百外道”,皆是明晰自身,正本清源的法门,修行不分高下,也无所谓正邪。
只是外道法门,因为少了三清天尊一级的道德真言指点,修行中多有走上歧途的,又是外道法门,较正道而言更难把持,凡人一时修行,难保不会走上歪路。像是今日闯入王宫的女子,就是其中代表,却是不知天数,不识天意,逆天而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同时,也给众人带来了不少麻烦。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凡事皆有一线机缘。若是今日这女子抗得住委蛇的神通,说不得就真能将阁罗凤把握在自己手中,借此夺取他一国国主的气数,用以壮大自身,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样一来,南诏就会沦为外道猖獗之地,天数也会重新归于混乱,此等改朝换代,最吃亏的还是逃不出生老病死的百姓,乃是败坏一国气数的祸事,不可不防。
也正因为此,委蛇才对这女子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出手间狠辣而不留情,却是若然这女子得逞,他作为南诏妖王的地位就会受到动摇,又是百姓疾苦,对于他们这等修行人来说,也是干扰道心修行的大事,不可不防。
无论如何,今日南诏王宫之事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委蛇吞吃了那女子的肉身,也是心满意足,一时回转山中,细细消化,却是对于他们这等妖王来说,能够吞噬修士的身体,对于修为也是十分有利。平时委蛇顾忌天数和灵均老道,不敢这般杀生,今日这女子自己找死,倒是遂了委蛇的心愿,叫他开了荤戒,着实享受了一番。
望舒看着委蛇化作黑风而去,一时也是无奈,又看那院中地上,一双已经失去了血色的小腿还浸泡在血泊之中,又是叫他摇头。他对委蛇这般处理方式,多少还是有些觉得不妥,只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多说也是无益,只是可怜那女子,一时鬼迷心窍,竟落了个红颜白骨的结局,也是叫人唏嘘。
阁罗凤此刻已经被一众祭司毕摩拱卫着,去了气数最盛的朝堂大殿之中,一面叫人来为凤伽异诊治,一面又是心中惴惴,不知望舒和委蛇是否将那女子击退,生怕她一时追来,却是叫人无法。好在片刻之后,望舒便从外面走了进来,与他说明了先前之事,叫他安心。
这一次突发事件,南诏王宫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只是房外等候服侍的亲卫被那女子坏了性命,折损了几条人命。阁罗凤听闻那女子已经被委蛇吞吃,一时也是放下心来,又是叫人好生安顿那些亲卫的身后之事,又叫几名得力的毕摩去将乌蛮大祭司救出诊治不提。
做了这么多年皇帝,阁罗凤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闯入王宫,直接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情况,见得望舒进来,也是好生向他询问此事,却是言语之间,颇有要留望舒在王宫之中坐镇的意思。望舒见阁罗凤这般样子,也知道今日之事着实将他吓得不轻,便也好言安慰道:“那婆娘不识天数,已经遭了天谴,想来诸多修士,看在眼里,不会再敢前来挑衅。你南诏蒙家,乃是受巫教庇护,大毕摩今日吃亏,也是一时不查,你该对他放心才是。”
虽然望舒看上去是个不到二十的毛头小子,可阁罗凤深刻知道,要是算起年纪,他却是望舒道人的晚辈,故而听他这般说话,阁罗凤也不觉得怎样,又是不能强留了他,只得点头称是。先前那女子打伤了凤伽异,着实叫阁罗凤心疼不已,好在凤伽异身子强健,那女子出手也没想要他的性命,经过巫医诊治之后,此刻已经无恙,才叫阁罗凤放心。
望舒原本是在三清观中做前往女娲陵的准备,眼下见事情了结,便也不愿多留,出言告辞,随即回转。先前他来之时,乃是委蛇托着他飞来,此刻委蛇先走一步,他也只得自行回去,却是近百里路途,要耽误些许功夫。
且不论阁罗凤如何心中惴惴,却是三清观中,灵均老道一时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望舒放走了那女子,只怕后事还有些麻烦。”
凤鸾正在一旁等两人回来,突然听闻灵均老道这般说话,也是一愣,随即道:“道长,委蛇和望舒失手了不成?”
灵均老道摇了摇头道:“委蛇道友已将那女子肉身毁去,只是一时不查,叫她走脱了元神。那女子修炼外道法门,说不得有保存元神,重获肉身的手段,这般走脱,却是埋下了隐患。”
凤鸾闻言着急,又是还来不及开口,就听一旁嘉月叫道:“师父,既然如此,干脆你亲自出手,将其彻底抹去,免得后患无穷!师弟这次要去女娲陵,原本就是冒着风险,若是再受此事牵连,岂不是更危险了?”
灵均老道沉默片刻,又是轻叹道:“近日来遗迹出世,修士云集,一方天数已经着实混乱。为师虽是精于此道,奈何修为不足,却是算不出那女子元神走脱之后,去了何处。天意如此,王宫法理都没能将其拦下,显然是被她争得一线生机。后市如何,我等静观其变就是。”
说话间,就听得三清观外风声大作,随即委蛇从风中凝聚出身形,一时进来,见灵均老道神色,也知道此事已经被他知晓,一时愧疚道:“道长,我一时疏忽,放脱了那婆娘的元神,请道长责罚。”
灵均老道叫嘉月给委蛇递了杯茶水,一时叹道:“委蛇道友,老道与你平等相处,如何能责罚与你?今日之事,乃是天数释然,既然叫她走脱,今后多有防备就是。”
话虽如此,灵均老道脸上还是露出了愁苦神色,却是望舒这一次去,未能将此事彻底了结,留下了隐患,着实叫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