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后的几天里,李唐的军队就一直死死咬在联军的后方,既不大举进攻,却也不会跟丢了,每日只派出几支小队进行袭扰,砍杀些因队伍散乱而落单的联军士兵,几乎毫无损伤地回转。加上随军的一众外道修士,每日都轮番上阵,操纵天气水土,虽是没有先前混元道那三个修士拼命,却也给联军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不过短短几日,联军一方的人员损失便已经超出了先前的想象,算上那日山崩洪水冲走的,竟是蒙受了数万人的折损。来时还有二十万的大军,这下子已经不到八万,虽然剩下的都是大浪淘沙的精锐,却也着实折损严重,士气也是一跌再跌。

一众外道修士之中,不乏有当年纵横家的传人,用兵如神之处,比之皮罗阁在世之时也差不了多少,却是无尽骚扰,配合法术,联军一番吃够了苦头,又是想要反击都找不到敌人在哪。这段时间的遭遇,给一种联军心中留下了深刻不可磨灭的阴影,刻下了最深沉的恐惧,叫他们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下一步踏出就失去了生命。

混元道的三名修士,不知道与唐王达成了什么约定,竟是联手施展五雷法,虽是杀伤联军过万,自己却也受到了法术反噬,葬身天风雷霆之下,尸骨不存。剩下的这些修士,倒是没有这三人疯狂,却也个个都有些凡人难以理解的诡异手段在身,每每出手,都是叫联军一方防不胜防,总要吃亏,却又无可奈何。

原本两军对战,修士高人总是不能少的,寻常南诏征讨周边小国部落,也都有巫教的祭司毕摩相随,就算是不出手施展巫法,防备对方的高人也是着实有效。然而这一次,阁罗凤与赤松德赞不知有了什么心思,竟是大军深入了川蜀一带,叫巫教的祭司毕摩一来不愿意出手,二来也不能出手,眼睁睁看着大军开拔,却无一人随军出征。

南诏的巫教,原本就是数千年前在中原的道统之争中落败,辗转逃亡西南苟延残喘的。是这些年来,巫教在西南发展出了十分广阔的信仰,却也不得不严守前辈所留下的,不得踏入中原一步的训示,以澜沧江为界,巫教的力量便有不达之处,此番大军出征,却是没有巫教参与的。

至于赤松德赞的吐蕃大军,则更是要委屈一些。早些年里,吐蕃与李唐的争斗都如神战一般,每每苯教大德与道门高人对抗,地面上的军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而从四十年前开始,吐蕃与李唐之间似乎出现了一道屏障,无论是苯教大德也好,密宗高人也罢,都是不能离开吐蕃本土,进入南诏和李唐的范围之内,却是叫他们失去了可以仪仗的超凡力量。

而除却川蜀和云南,吐蕃修士想要进入李唐,就要取道昆仑山附近,不说昆仑山的道门修士不好对付,就是拼命穿过了,借道回鹘契丹,却也要受到祆教等异端宗教的压制,总叫他们的大德修士难以进入中原出手,的确是十分憋屈,却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这些年来,李唐的教门似乎也是衰微,与朝廷的合作关系不似先前那般密切,故而早几次吐蕃出兵之时,倒也没有受到超凡力量的太多干扰,始终还是凡人之间的刀来枪往,渐渐地也就不觉得修士们的重要。而这一次,唐王不知发了什么神威,竟是招来这近百名高明的修士随军出征,却是打了两国一个猝不及防,叫他们的联军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连挣扎反抗的力量都失去了。

超凡力量回归军阵之中,一时间也是给了李唐一方的大军莫大的勇气。原来那些神策军们,还很看不上一众神神叨叨的修士,可自从那日混元道引发山石洪水之后,他们便也晓得了些群怪人的厉害之处,一时间都是礼敬有加,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而联军一方,则是士气已经跌落到了一个谷底,全靠着撤回南诏本土再战的信念支撑,一众人相互搀扶拉扯着,朝着澜沧江方向苦苦挣扎而去,也知道一旦渡过澜沧江,回归南诏国境之内,无论是巫教的祭司毕摩也好,道门的几位仙人也罢都会出手帮助自己,对付李唐的一众妖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然而,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问题是,他们能不能渡过澜沧江,重回南诏国?

又有两日,南诏和吐蕃的联军在承受了连日来的折损之后,终于拖着七万余残部赶到了澜沧江面前,隔着滔滔江水,已经能够看见故国,看见生的希望。

然而这生的希望,却是摆在众人面前,叫他们看得见,摸不着,着实为难了。

澜沧江是南诏与李唐的国土分界之处,源头乃是来自吐蕃附近的诸多小国,其江水昼夜奔流不息,数百年不曾有过断流,南诏一带的老百姓对这条澜沧江有着十分深刻的认识,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今日这般的江水。

只见众人面前的澜沧江,已经失去了寻常往日里的奔流和磅礴,不再是那条灌溉养育了沿途诸多部族,诸国国家的仁慈之河,而是化作了一只奔流咆哮的猛兽,裹挟着沿途的一切种种,朝着不知尽头的远方冲刷而去。

联军之中,也有曾经驻守澜沧江一带的军士,却是从来不曾见过水流这般迅猛,流速这般恐怖的澜沧江。众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的这条大江是他们先前认识的那一条,却是如今的澜沧江,河水已经暴涨到超过了河面,水中时时刻刻有高达几丈的浪头涌起。这些浪头,不似平常往日里的水花,而是化作了蛮牛骏马,巨蛇神龙,吞噬一切,冲刷一切,已经将众人当时渡过的那一座桥梁冲垮,尤不满足,还在咆哮着要吞噬江边的军士。

看着滔滔不绝,奔流而下的江水,一众军士的心底都是涌出一股绝望无力之感,已经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陷入了绝境。有那不服气的军士,小心翼翼走到水面已经漫过脚面的岸边,解下随身的铁剑,一时抛入江中。就见那铁剑入水,竟是还来不及下沉,就被流速恐怖的江水打着旋儿,裹挟着朝着下游而去,直到从众人眼中消失,都不曾彻底沉入水底。

眼见这般情景,众人都是知道,如今想要渡过这澜沧江,已经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一时间,不少上了年纪的将领都是跪倒在澜沧江边,朝着拒绝他们回归的故国哭喊不止,又是回忆起当年李宓所率领的大军,在看见唯一的退路桥梁崩塌之时,大概也是这样的绝望与恐怖的心境,一时间似有明悟,却又不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只顾着哭喊叫骂,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要是军士人数少些,李唐大军离得远些,要度过这澜沧江也还有其他的法子,却是离此数十里的上游处,有独龙人不知用什么法子,在大江两岸拉起了结实的树皮绳索,小心顺着绳索爬过去,倒也不难。

只是如今,澜沧江面前有着六七万军士,李唐的大军就在身后数十里处驻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允许众人再奔逃数十里,一个一个顺着独龙人的绳索爬过去。要真那样,只怕还不等百余人过江,李唐大军就要将联军截杀个片甲不留,更要遗祸独龙人,叫他们也难逃兵祸加身。

无尽绝望之下,恐惧深入了每一个人的心底,经过一番复杂的思维转化,化作熊熊烧的烈火,充斥在每一个联军军士的胸膛之中,叫他们要以这无尽的愤怒,配合上自己舍生忘死的冲杀,将李唐大军杀个丢盔弃甲才能解恨。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想象,却是如今的联军,纵是再有战意,再不畏死,也不是李唐大军的对手,只怕还不等冲到大军面前,就要被乱箭射死,白白送命罢了。

南诏和吐蕃的联军在澜沧江前绝望,李唐大军驻扎的大营之中也是很不轻松。

如今大营阵中,一众神策军抓来了作为粮饷的活鸡活猪,加上沿途抓捕到的一众山中野物,生生割断脖子放血,在地面上绘制了一个几十丈方圆的鲜血阵图模样。而阵图当中,正有数十位修士在小心翼翼地作法,将一众人的法力结合到一处,从虚空中引来无尽洪水,灌入澜沧江上游,催动河水化作噬人的猛兽,冲垮南诏和吐蕃联军的一切退路。

这等法门,道门之中也是不缺,却是很难像这些外道修士一般,将各自不同的异种法力联合在一起使用。地面上的那个鲜血阵图,看上去也绝不是正道所应该使用的手段,却是通过凝聚了动物灵性和怨气的鲜血,隔空作法,撼动现实世界的规则,以诸多牲畜野物作为祭品,像天道交换来滔滔不绝的江水灌满河流,看上去全然不似修士之法,倒是颇有些巫教的神异在其中。

昨天夜里,这一切便已经准备妥当,在纵横家高人的指点之下,一众外道修士都是同意联手作法,引发洪水,阻拦联军退路,消磨他们的斗志以及体力精神。因着有诸多祭品,又有数十名修士联手,加上这滔滔江水并未直接夺走凡人的生命,倒是叫这些外道修士不至于落得混元道三人的下场,不至于受到天谴,左不过是消耗法力和精神而已。

然而饶是如此,这数十名外道修士的手段还是直接摧毁了联军的最后一丝信念,将他们困在了里南诏不过数里之遥的澜沧江边上,叫他们彻底失去了得救的希望,将全军的士气打入了谷底。只要再坚持个把时辰,李唐的大军就能将丧失了信念的联军轻松击溃,而不必承担可能的巨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