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几天后,师徒几人终于来到了南诏与中原的交界之处,距离先前李唐大军围攻南诏和吐蕃联军的澜沧江边不过数十里之处。

面对滔滔江水,灵均老道不过轻轻伸手一指,便有一座坚硬黄土铸成的桥梁,从众人所在的岸边“生长”出来,朝着对岸靠拢过去。望舒看得感慨万千,暗道当日自己若有这等手段,又何须叫委蛇化身桥梁渡走数万大军,多出的一份战力,说不得就能将李唐的大军拦在澜沧江之外。

只是望舒自己也清楚,灵均老道这一手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已经涉及了些许虚空造物的玄妙,这一座正在生长衍生的土桥,并不是用众人脚下的土地幻化而成,而是直接从虚无中凝聚出来的。也只有靠着虚空造物手段,才能保证河岸的稳定,否则若是变化脚下的土地延伸出去,只怕桥梁形成的瞬间,众人也已经站在河水里了。

灵均老道看着缓缓延伸出去的桥梁,满意点了点头道:“当日外道修士作法,引动澜沧江洪水爆发,将先民修建的古桥梁冲断,却是叫往来的百姓们多了不少麻烦。如今我等修建这一座桥梁,也能够教其维持一甲子时光,给百姓们带来便利,功德无量。”

嘉月笑着说道:“师父总算舍得施展神通了。先前那桥梁也不知是如何修建起来的,看着澜沧江几里宽的河岸,莫说是早先的西南蛮族,只怕就是中原的能工巧匠也要觉得头疼吧!”

灵均老道摇了摇头,道:“非是蛮族修建,原是上古先民遗留。西南之地,虽是蛮荒,却也有过十分神秘的上古先民存在。先前那一座桥梁,只怕是古滇国时代的遗留,或是靠着巫法,才能维持千余年不倒,抵得住风雨,却也抵不住神通,最终还是被毁去了。”

望舒点点头,也知道西南一直都有古滇国、古蜀国的传说,乃是巫楚明,与现存的人道规律不甚相同。灵均老道这些年来,一直对古滇国的种种十分感兴趣,然而有关先民的一切,似乎已经从历史长河之中彻底消失,就算是灵均老道这样的大能,也一直未曾寻摸到太多的痕迹。如今众人即将离开,再度回转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却是没有机会细究此事了。

看着土桥蔓延出去,平直联通了两岸几里宽的河面,又是逐渐扩张开来,平行形成桥面,垂直形成桥墩,一时间便以一众不符合建筑规律,却又偏偏稳定存在的诡异状态构建成型,凝固下来,不断流转延伸的黄土一时变成了坚硬无比的石块,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会动摇分毫。

灵均老道看着那桥梁,十分满意,自己先行一步踏上,感慨道:“神通广大,也渡不了天下苍生。留下这一座桥梁,倒是叫有心之人,都能往来两岸,也算是留给南诏百姓的一件礼物吧!”

望舒他们紧随着灵均老道的脚步,踏上了这一座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法术创造的桥梁,感慨道:“至少这一甲子内,两边的百姓往来无碍了。却不知今后又会如何变化?”

灵均老道一面朝前走着,一面说道:“法术变化出来的东西,不可能长久维持在世间。一甲子后,此桥自然要在风雨之中崩毁。到时候南诏的百姓,应该也已经打通了其余的路途才是。求人不如靠自己,亲手留存的东西,才是最长久的。”

说着话,灵均老道朝着澜沧江的上游看去,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转头,便见那澜沧江上游的半悬空中,有几根隐隐约约的度索横跨江面,便是江边的独龙人所搭建,是真实不虚的人力造物,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的光景,看样子还会继续存在下去。

走过桥梁正中一段的时候,望舒隐约感觉到身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粘滞住了一般,十分微妙,又是十分轻巧。带的他再向前跨越一步,就觉得似乎有什么轻飘飘虚无缥缈的东西被从自己的身上剥离开去,留在了身后,整个人一时感觉到周围弥漫着水汽的空气似乎都发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叫人感觉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望舒知道,这是自己与西南天地法理之间的联系被剥夺留下,却是西南与中原,虽然同属一块大陆,讲着同一套语言,如今也拜着同一批神明,大部分天数都是一般无二,却也还有细微之处的差别。

众人在这一甲子中,断断续续参与了南诏的发展壮大,也参与了西南天数的理顺和变迁,自是受到天数钟爱,在南诏有着些许得天独厚的特权,无论是气数还是神通的威力,都要比寻常的修士强大许多。如今众人离开南诏,离开西南天数,这等联系和特权却是不受中原的天地法理承认,不能带入中原,只能留在南诏。

这其实也是一种众人与南诏的联系,算是一种因果,也是此行需要斩断的部分。

灵均老道看着望舒一步踏出,神情微变,也是轻声道:“我们此刻已经算是进入了中原地界,先前在西南的一切功过就算是抹消,只剩下自身的修为不变,也已经是天道的仁厚和慈悲了。”

望舒点点头,也知道自己、嘉月以及大师兄,之所以能在六十年内证得长生,达到教宗一级的修为,甚至在诸多教宗之中都算得上是高手,都是依靠着西南天地法理的钟爱实现。如今他们离开西南,一切因果都被剥离,这一身修为还得以保存,已经算是难得,自是没有多说什么。

紧接着,嘉月和大师兄也是穿过了南诏和李唐之间的分界点,感觉到了望舒先前的感受,一时就听嘉月嘀咕道:“好家伙,我觉得自己的修为没变,可法术的威力却是缩减了不少!”

说着话,嘉月直接甩手丢出一柄拂尘,就见那拂尘在河面之上盘旋了片刻,宛如在狂风骤雨之中的孤舟一般,摇摇晃晃,丝毫没有随心所欲的感觉,十分困难地回到嘉月手里,又是叫她脸上一黑,却是发现自己御使拂尘,都比在南诏困难了许多。

灵均老道摇了摇头,说道:“你等在西南时间太久,自身法力与西南天数较为相合。如今李唐和南诏还处于战争之中,中原的法理不单不会钟意加持,还会时刻警惕压制,便如当年你我进入南诏之时一般。待得熟悉些许日子,你们的手段就能恢复如常,不过要想比得上在南诏施展,却是有些困难了。”

嘉月点了点头,倒是望舒满脸无所谓道:“也怪师妹平时不注重法术的修行,靠着一张嘴就能吃遍天下,自是觉得受影响。我倒是觉得自己没有所到多大影响,神通还是一般的灵光。若是遇上什么危险,师妹你尽管躲在我身后就是了。”

嘉月想要回嘴,又听灵均老道说道:“你们在西南,真正需要动用法术的时候不多,为师也是注重道理而轻神通,不曾传授你们太多手段。如今回转中原天州,龙蛇混居之地,说不得会有用得上手段的时候。待得我们安顿下来,为师再教你们些招数就是。”

嘉月连连点头,又是不甘心地朝望舒说道:“师弟,你那五行阴阳的神通,乃是放诸天下皆有理的法术,自然受影响小些。要是当年我学了这门神通,说不得这下还用不上你哩!”

望舒笑笑,也没再说什么,却是这些年过去,心智始终是成熟了许多,没必要像小孩儿一般闹到不可开交,彼此损上两句,寻个乐子也就是了。也是嘉月说得有理,却是这天地间的法理再怎么改变,五行阴阳始终都是一般无二的,左不过是某些地方葵水之气重些,有些地方庚金之气重些,归根到底,都逃不出五行阴阳的变化,对他的影响,顶多就是少了些许加持,倒是无碍。

这也就是当年女娲陵遗迹出世,整个中原道门人才济济,派出六人之中却要以冯元清为首的缘故,乃是因着冯元清所修行的,乃是上清灵宝天尊的无上妙法,本身凌驾与天道之上,不受天地法理改变额限制。加上诛仙阵以阵法为主,亦是不受法理压制,却是阵法之中的无上法门,也是放诸天下皆准的至理,是他实力不受影响,才叫他能够力压众人,成为首领。

其实这天地之间,很多神通都不甚受到法理的影响,偏偏嘉月和大师兄自身修行法门,与天地法理之间的关系极大,一旦法理变化,倒是对他们的修为有些影响,也是一得一失,难有两全之事。

灵均老道架起桥梁的地方,乃是澜沧江上少有的河道狭窄之处,众人在桥上走了片刻,也就踏上了对边川蜀的土地,一时转头回望,南诏已在对岸,水汽氤氲之间,看得不是十分清楚。

灵均老道默默看了片刻,一时轻声道:“好了,走罢。道门的符诏自有期限,为师也不好太过耽搁,尽快赶到,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商量。”

望舒点头,问道:“师父,我们眼下要去哪里?听说你在青城山还有朋友,要不要先去看看他?还是直接去终南山,拜见了陈祖师再说?”

灵均老道微微摇头道:“我们此番,直接前往泰山去,沿途不多耽搁,也不能耽搁。”

望舒闻言一愣,连着嘉月都有些发呆,呐呐道:“师父,那泰山乃是……”

灵均老道摆手制止嘉月,说道:“为师知道,泰山乃是生死刑罚,人间气数凝聚之地。为师虽非罪人,始终是要去受道门质询,无论地点选在何处,我等心中的坦**都是一般的。”

众人闻言点头,又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