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众人落座,皮罗阁也就再次说起迁都之事,却是先前虽然众人已经讨论许久,却是因着道家一方的高人不在,不好下了决定,也没有一个结果。这下望舒到来,众人齐聚,自是要将此事与他说得清楚,又是叫大家商议出一个准确的方案来。

众人正襟危坐,只有狸不住抓去食物进嘴,就听皮罗阁一时朗声说道:“六诏归一,南诏建国,诸位皆是有功之人。今日之宴,乃是一来酬谢诸位,二来请诸位帮我拿个主意,却是如今六诏归一,蒙舍城实在太过偏远,国都不正,或需迁都。”

说着话,皮罗阁看了一眼狸,露出些许笑容,接着道:“只是这迁都之事,涉及国之根本,必定损耗民力,却是不可不察。我虽是诏主,一人思量,总是有失,故而想要劳动诸位,商量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来。”

众人尽皆称是,又是接着先前的话语,继续商量起来。其实对于迁都,大家意见基本一致,相左之处,不过是在于新建沿用旧城还是新建王城。若是沿用旧城,便能节省不少人力物力,只需选择一座洱海边上的王城,稍稍扩建改进些许,也就能够作为南诏国的国都使用。而若是新建王城,那选址、修建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却也能够挑选一个风水更好,对于南诏统治更加有利的地方,也是存了去旧迎新之意,意头上更好一些。

如今六诏归一,南诏国的国力比之先前不知强盛了多少,却是六诏分割之时,无论是自然资源还是人才储备,六诏都是不尽相同,有些事情要做,或是缺钱,或是缺人,又要面对内部斗争以及消耗,自是不能大举铺张浪费。到得如今,皮罗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又有三教高人全力支持,真真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自是手脚大方许多。

众人就此问题,先展开了商议,也是以佛门和巫教为首,隐隐分作两边。慧明和尚慈悲仁厚,认为如今南诏国虽是强大,却也刚刚经历了战火,特别先前归顺吐蕃的施浪、浪穹和越析三诏,更是百业凋敝,民不聊生,若是再大兴土木,只怕会造成民心动**,也是与佛门慈悲之意背道而驰。

而巫教一众人,却是认为六诏归一,南诏称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云南王作为西南数百年一出的明君圣主,自然要有新建的王城来彰显气势。又是六诏百姓,无不是巫教信徒,一众祭司毕摩也是自持身份,断定百姓们不敢有不满言语,自是安定无碍。

以两教为首,一众朝臣也是纷纷划分两列,参与其中,或是摆事实,或是讲道理,或是列举金银耗费,或是引用李唐先例,一时讨论热烈,氛围倒还平和。众人之中,慧明和尚性子绵软,却是辩才无碍,一张嘴可谓舌灿莲花,直说得天花乱坠,自是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思;而巫教众人则是咄咄逼人,又是气势强硬,掌握了先祖神权话语,说出话来也是叫人不敢轻视。

两方你来我往,却是叫皮罗阁听得心中颇有诸多感慨,却是从众人的话语之中,知晓了许多寻常不知道,或者说不需要知道的旁枝末节,对于治国决策,其实也还是有着莫大的帮助。而众人这边,虽是观念不尽相同,商议的气氛却也是十分融洽,正是南诏刚刚建国,气数正是浓烈,在于朝臣心中,就是一种浩大无私的意念,自是叫他们能够心平气和,不掺杂个人情绪。

而作为三教之中,道家的代表,灵均老道钦定的代言人,望舒这边却是表现得异常沉默,只在一旁听着,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而也正是因为他没有表达观念,才叫得佛门和巫教之间一时形成了某种平衡,彼此不能说服对方。

皮罗阁自是发现了这等情况,也是轻声朝望舒说道:“望舒,迁都一事,你又是如何看待?或者,道长有什么指教么?”

皮罗阁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暂时停止了争论,尽皆转头看向望舒,却是灵均老道的观点,对于他们也有莫大的参考意义,却是在座众人之中,有精通道理的,有修炼神通的,有治国有方的,也有洞悉民情的,就是没有一个擅长推算过去未来,把握因果的。灵均老道或许对于治国之道,了解得没有这些朝臣来得多,可是只要他推算了结果,一切现实都会朝着他算定的事实跌落而去,纵是众人百般考虑,也抵不过他的一句预言,

当然,灵均老道也不会随意干涉南诏国事,却是作为道门中人,养气清修方为上上之策,对他来说,参与红尘,并不是什么好事。

望舒原本看着狸吃东西,正看得过瘾,却是狸这等馋鬼,吃相不雅,却能着实叫人看着满足。听见皮罗阁发问,望舒也就起身,缓缓道:“我师父对此事另有打算,无论诸位得出什么结果,与他的打算都不冲突。南诏国事繁杂,纵是我师父,也不能彻底把握个中奥妙,贸然开口,只怕会误了大事。”

众人闻言一愣,皮罗阁却是心中一惊,已然从望舒的话语之中,听出了道家激流勇退,从南诏国事中抽身的意思。皮罗阁能有今日,与望舒,与灵均老道,与整个道家,甚至与三清天尊都有着莫大的关系和因果,如今气数中的一部分,也是道家扶持,三清钟爱得来,一旦道家抽身而退,单靠他自己的气数,支撑南诏有余,对外开拓却是不足,一时原是叫他有些着急。

不过看望舒的神色,倒是与寻常并无差别,也是依旧镇定,又是叫皮罗阁心中安定些许,暗自好笑自己杯弓蛇影,只怕思虑太多,却是曲解了望舒言语之中的意思。

既然如此,皮罗阁也就不再强求,却是先请诸位商议迁都之事,再向望舒讨教灵均老道的想法。众人自又是商量,最终因着慧明和尚的口才更胜一筹,又是暗合了皮罗阁修养万民的心意,最终顺了他一边的意思,决定迁都而不建新城,沿用先前五诏诏主留下的王城,稍加扩充,也就是了。

皮罗阁对此也是十分满意,却是作为人王帝主,他并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实际上并不需要靠着耗费民力还彰显自己。只是朝中新修王城一方的声音不小,又是有着巫教主导,乌蛮大祭司因松明楼之事身死,皮罗阁心中有愧,自是不好直接驳了他们,却要看看众臣工的心意。

如今慧明和尚不辱使命,成功说服众人,自是不需要再浪费诸多人力物力,自是选定了洱海边上的太和城作为南诏的新王都,也是那太和城西靠苍山,东临洱海,风水自是不错,也算是在南诏国要紧之处,雄踞在如今六诏归一的南诏国土之中,便如一尊佛塔,镇压国运,也是慧明和尚亲口指出,自是无错的。

众人见商量得了结果,自也不再纠缠许多,一同接受了这个结果,当即便有人起草诏,又是商量诸多细节之后,直接加盖云南王的玉玺,一时抄送各处,分发先去,却是要工匠先行,将太和城修葺一新,才能迎接云南王的驾临。

商量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日头西斜,皮罗阁有心挽留众人,设宴款待,却奈何大家一下子得了结果,都忙着先去处理,要将自己的事情做到尽善尽美。臣工们尽心如此,亦是叫南诏王心中感慨,一时也不多作挽留,自是屈尊谢了诸位,便与众人告辞,只留下慧明和尚和新任的乌蛮大祭司在侧,等着听听灵均老道的意思。

眼见众人出去,皮罗阁也就转过头来,朝着望舒笑道:“你是越发的有了高人风范,说话藏一半,露一半,吊足了别人的胃口。这下众臣离去,此处只有你我等人,有什么不能说得,也该说了罢!”

望舒点点头,也确实是因为有些话语,不能在寻常凡人面前说出,却是灵均老道临行之前,面授天机,特别嘱咐他不得泄露分毫,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此刻朝臣离去,望舒也就拉着腮帮子鼓鼓的狸起身道:“请诸位随我出城一观,便见分晓。”

众人心中疑惑,却也顺着他的意思,一时起身,也不用仪仗,轻装出行,又是由新任乌蛮大祭司作法,带着众人鬼魅一般地遁出了蒙舍城,不曾惊动城中任何一人。说起这位新任的乌蛮大祭司,倒也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面相也有四五十岁,手段倒是不必他的前任弱上多少,更得益于六诏归一,气数清明,一切先祖,都归附了南诏,更是叫他们一众祭司毕摩,法力大增。

在望舒的指点下,众人一时来到了城外数十里,离三清观也有数十里的一处旷野之上,却见此处荒草满地,眼前尚有一条小河流淌,河岸宽广,也是相对比较富饶。皮罗阁环视四周,一时心中疑惑,却是此地不是别处,原是先前蒙巂诏的领地范围,如今蒙巂诏覆灭,一时间也是将这里荒废了下去。

望舒见众人都是面露疑惑神色,便一时抬起手指,指向蒙舍城方向,对佛巫两家的高人说道轻声道:“两位,请看一看地气!”

慧明和尚和乌蛮大祭司抬眼看去,一时不知情由,在望舒话语的引导之下,仔细观瞧,片刻之后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叫那乌蛮大祭司口唇颤抖,不能作声,慧明和尚也是捻动念珠,口中不断诵念“阿弥陀佛”。

皮罗阁不解,看向两人,便听慧明和尚颤抖着声音,一时说道:“灵均道长,果然是神仙人物!诏主,蒙舍城下地气涌动,十年之内,便有一场地动之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