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芦屋道满这般操作,望舒心里还是对其着实佩服,原是这等操纵动物的法门,在道门之中也不算少,寻常靠着药粉、法力甚至是单纯的元神之力,望舒自己也可以做到操纵各种动物,做出各式各样的事情。

可是芦屋道满的操作,显然不是单纯的靠着某种东西来御使这些动物,而是真实不虚地与其进行了某种沟通,达成了某种协议,实现了某种只有人与人之间才能做到的事情。苍蝇这一种动物,本身是冷血的,是腐肉化生,乃是“胎生、卵生、湿生和化生”之中,最为低级的一种。

虽然说众生平等,可是在真正的智能上、成仙的机会上以及存续的难易上,化生种种显然是最为艰难的一类。无论是其本身的存在,还是单体的智慧,都是太过弱小,几乎没有什么思想,一切只靠着本能行事,要想沟通它们却是十分艰难。芦屋道满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沟通随便一群路边的苍蝇帮自己找人,还能让其准确明白自己的意思,传达详细的信息,就实在是太过夸张了一些。

毕竟,那群苍蝇的智慧加起来,能不能理解八百比丘尼这样的存在还是两说,要叫它们去找,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一些。

望舒从来都是不懂就问的,加上芦屋道满本身也是诸多阴阳师之师,性格里其实颇有些传到授业解惑的意思,在听见望舒发问之后,道满也就带着些许得意的神情道:“望舒仙人先前曾有一语,说是不同的所在,修行的法门也是各有不同。我道满对此深表赞同,也很理解。刚才使用的方法,就是先前想要与你讨论,但未能说出口的,有关‘式神’的一部分。”

望舒这才想起来,先前他的确向芦屋道满问过这部分的内容,只是当时他两人刚好走到了藤原兼通的家门口,道满忙着去捉弄一众仆人,就没有再提此事。如今道满自己说起来,望舒自然是洗耳恭听,原是这等御使万物的法门,本就是中原道门流传下来的妙法之一,当年灭法浩劫,被徐福带来扶桑,却是已经在中原的绝大多数地方,失去了法门传承。

芦屋道满的心思,其实已经有些将望舒看作了一名天赋极好的弟子,乃是作为阴阳师来说,他们本身的天赋和秉性,对于阴阳道的修行也是十分重要的。作为播磨国的阴阳师头领,芦屋道满座下的确是有不少修炼有成的阴阳师,可要是与安倍晴明比起来,多少还是有些不如,甚至还有不少弟子,主动挑衅安倍晴明,在他手下吃了亏,却是叫道满心中着实不满。

作为与安倍晴明的师傅,前人阴阳头贺茂忠行平起平坐的人物,芦屋道满也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弟子,将自己这一身的阴阳道道术传承下去。如今在他面前,就有望舒这样一个绝佳的材料,本身修炼有唐国的仙术,悟性和理解能力都是高人一筹,又是与一众唐国和扶桑的神明都有些缘分,说起来乃是处处都比安倍晴明强些。要是道满能够传授给望舒一些阴阳术,叫他胜过了安倍晴明,那么如此漫长的人生之中,道满自己也就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而且作为芦屋道满,与其余的阴阳师还有些不同,却是他本人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甚至是没有太多的地域之分。只要是能够理解并学**阳术的,芦屋道满可不管对方是凡人、僧侣还是唐国来的仙人,甚至是妖鬼,只要是天赋异鼎,道满都愿意教授着试试。也是只有这样,才能叫阴阳道不至于在扶桑失传,乃是芦屋道满自己早已发现,在扶桑这片土地上,阴阳道似乎渐渐比不过佛门了。

因为这些原因,道满这会儿也是主动开口解释道:“所谓‘式神’,也可以称作‘使神’,平常也称作‘阿式’。归根到底,乃是一种阴阳术的产物,是阴阳师通过自身的法力和意志,使得有情无情,有形无形之物得到在现实活动的权力,能够支配他们。无论是动物、植物,甚至是路边的石头,山中的妖鬼,都可以作为召唤式神的材料。具体的法术和咒语,如果你感兴趣,我会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传授给你。”

说话间,芦屋道满也是叹了口气道:“阴阳道流传的法门,本身并没有太过复杂的东西,比起唐国的道士来说,阴阳术的仪式其实还算是比较简单的,咒语和法术也不复杂。只是这等阴阳术的施展,依托于阴阳师本身对于世界的理解,只有足够强大的智慧,足够强大的心灵,才能御使足够强大的阴阳术。教会别人咒语和法术不难,可要教会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敬畏,实在是太难了……”

望舒听得点头,原本他就是基础极好,对于芦屋道满的话语也能够理解许多。其实在他看来,扶桑的一众阴阳师并不一定是中原道门的诸多高人的对手,若是有一名祖师级别的人物过来,全力施展,估计能够搅起好大的风浪。只是因为这一片土地之上,隐秘的事情的太多,被埋藏的历史和神话数不胜数,以凡人百年的寿命,能够对这浩瀚无穷的知识,有一个系统的理解都很难。无论是芦屋道满也好,安倍晴明也罢,都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就算是不作为阴阳师,干点其他的什么事情,都是出类拔萃,佼佼领先的。

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在要求极高的阴阳道上,有足够的成就,足够的修为,强大到足够将自身化作一种概念,依托于血肉之躯之外的某种东西而存在。

不过虽然大概明白了阴阳术的法门,望舒对于道满先前的操作还是不甚了了。芦屋道满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也是好生解释道:“先前倒毙路边的尸体,并不是寻常饿死的村民,而是一位颇有身份的武士,受到奸人陷害,死在了此处。那具尸体之上,萦绕着武士的意志和不屈,蛆虫吞噬了他的血肉,就得到了他的意志,有了不属于昆虫的智慧郁积,才叫我能够靠其施展阴阳术。”

说到这里,芦屋道满的眼中也是有了某种异样的光彩,道:“我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与那些寄托了武士精神意志的苍蝇达成契约,叫他们帮助我找到八百比丘尼的存在,我就帮助他们重新驱使那一具尸体,手刃仇敌,报仇升天……不出三日,这北桑田郡之中,就有一场热闹啦!”

望舒听得一惊,也是连忙说道:“道满大人,这尸鬼一旦成形,总要祸害一方,搞不好不单是那人的仇敌,整个村子都会陷入恐慌和危险之中……你为何……”

芦屋道满看了眼望舒,说道:“就算没有我道满帮忙,不出一个月,那具尸体自身也就会化作妖鬼。怀恨而死的人类,精神化作妖鬼,最为难以退治,不将其心愿完成,很难教其顺利升天。倒不如我帮他一把,叫他少受到几日风吹雨淋,少在倒卧的绝望无助和怨恨之中沉浸几日,早些复仇,趁着还有人性,避免伤及无辜。况且……要是他闹大了,事情才更加有趣啊!整整一个村子的恐惧,想想就叫我兴奋不已哩……”

望舒无言,也晓得了芦屋道满的考虑,倒也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法门。在这扶桑之地,似乎阴阳两界之间的规矩,并没有中原那么森严,却是许多屈死冤死枉死之人,很容易成为不属于现世的存在而作祟,似乎也没有什么神祈之类的存在去干涉他们。一旦遇上阴阳师也解决不了的事情,只怕就非要闹得天下大乱才能平息。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早良亲王冤魂作祟,逼得天皇不得不迁都的故事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一处已经倾倒塌陷了一般的草屋面前,芦屋道满看着这草屋,嘿嘿笑道:“八百比丘尼那女人,如今就在里面。不过我们还得在门口等等……”

望舒正想问为什么要等,一时就听见草屋根本不隔音,而且还漏风的墙壁之中,传来了叫人脸红心跳的男女之声,一时叫他想起来,那八百比丘尼,似乎正是“操贱业以养身”的,却是两人来得不巧,她此刻正有一单生意。

作为长生修士,望舒本身并没有这方面的欲望,寻常见了这等娼门女子,也不会带着特别的情绪去看她们。只是按照望舒的认识,这八百比丘尼与自己一样,乃是通过某种方法得到了长生的;正如他先前与藤原兼通所说,一旦得到长生,就没有了延续后代的必要,也不知道这女子为何会选择这个行业来做,却是着实叫人费解。

也没有多少时候,就听得草屋之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便见一名普普通通,毫无出彩之处的中年男子,一面穿着破洞的裤子,一面从草屋之中出来。那男子脸上洋溢着一种特别的喜悦,一时见到门外站着的望舒和道满也是一愣,却是叫他心中一时疑惑,暗道这等俊俏男子,和这个老朽的家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的。

不过看了一眼,这男子也就低头匆匆离开,乃是看眼前两人的身份,似乎并不是贱民,若是自己惹怒了他们,搞不好会被当场打死,那就太吃亏了。

望舒默默用术数算计了片刻,确定八百比丘尼穿着衣服,这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草屋的歪斜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