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竹帛烟销帝业虚（4）

符阵法一道，在上古时期的中原，乃是一门着实不得了的神通秘术，以九宫八卦为代表的阵符之道，曾经在上古几次大战之中大放异彩，其中又以圣人的诛仙阵和万仙阵，凡人的八卦阵和北斗阵最为翘楚。

始皇帝以后，近千年以来，因为天地之间的法理发生变化，留存于人间的修士实力大为削减，类似于诛仙阵那样需要无名大罗金仙的阵法便很难出现在人间，即使是冯元清手中所持有的那部分传承，也不过是大阵的削弱版本，远没有上古时候的威风，自不能随随便便就拿出来对敌。

而相比起集结人力，多少还有些妙用的阵法来说，符一道便是愈发衰落的厉害，却是近千年来，因着凡人成仙困难，一众修士都是集中精力，内修己身，对于求借外物之力的符之法，研究并不是十分深刻，饶是中原道门之中，还有不少凡俗弟子修行这等法门，也再难重现其数千年前的威力，自是见的少了。

望舒本人作为近三百年来才修行的修士，其本身对于符和阵法的了解都是十分有限，不必凡俗弟子强上多少，却是在两百多年前，南诏女娲陵中，曾经亲眼见识过这等糅合符和阵法两道，以符串联成阵法的上古神通，虽未学会，却晓得其厉害，之后也曾与吕道长求教许多，晓得这等秘术的一些皮毛，故而能够在这藤原京中，发现阵符的蛛丝马迹，进而将其掘出激活，引发变化。

作为传承了阴阳道的芦屋道满，面对这等覆盖整个城市，精密细致到难以理解的阵符，自是觉得十分惊讶，心中越是震惊莫名，却是他们阴阳师，使用符篆的时候还很多，却也没有谁有能力布置出这等浩大的阵势，一时看见，也是惊疑非常。

而藤原京中，一众不生不死的活尸百姓们正在各处安排自己的身后之事，也是幻境被戳破之后，他们再也不需要睡眠，此刻大多都还清醒，一时看见地面上蔓延出逸散着光芒的符，也是将他们吓得个个不知如何是好，却又心中隐约有着一丝欢喜，原是城中出现这等变化，就说明望舒和芦屋道满已经找到了此城的诡异之处，他们百余年的纠缠与挣扎，便是有了解脱的希望。

虽然自己靠着猜测，找到了隐藏在藤原京建筑之下的符阵法，可是望舒对于这一个阵法的作用，并没有任何认识。虽然他这一路以来，都在徐福的安排之下，在扶桑顺风顺水，可刚刚出现的那一名记忆化身的宫女，却叫他觉得事情只怕不是十分简单，在这个扶桑之上，似乎还有不属于徐福的力量存在，却是一时叫他十分小心。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这等规模的符阵法，一旦被激发显现，基本是没有阻止的可能的。小心靠近芦屋道满，分出一部分神力在他身体表面形成保护，望舒也是轻声说道：“道满大人，接下来，可要小心了……”

芦屋道满白了一眼望舒，无奈叹息道：“我可是一直都很小心啊……”

望舒听得这般，正欲再说什么，一时就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一时晃动，整个藤原宮建筑群内的大地都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裂痕。紧接着，历经三百年日晒雨淋，风霜洗涤的腐朽木料终于不堪重负，一众宫殿残垣纷纷化作尘埃崩塌，连带着望舒和道满两人脚下的地面，都一寸寸磨碎裂开，向下沉去，整个藤原宮范围之内，眼看着就要变成一个骤然出现的天坑。

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望舒一把拉住芦屋道满，便是要御风凌空浮起，却是这藤原京下面，埋藏着徐福的古坟，其深不知几许，若是一时跌落，以望舒的仙人之躯自是能挡，芦屋道满的周身血肉却是难逃，只怕要将他摔成一个肉饼才是。

然而一时运转法术，望舒就觉得自己周围的虚空一时凝固，莫说御风，就是虚空挪移也不能逃离，叫他惊骇之下，连忙运转肉身力量，对着芦屋道满的后背就是一掌，仔细掌握了力道，拍得道满就像一只短线的风筝一般，一声惨叫梗在喉咙，便是骤然横飞出去。

多亏得望舒先前在道满体表布下了一层防御，这等仙人之力的一掌也不曾伤及芦屋道满的根本，一时被打飞出去，芦屋道满在半悬空中眼睁睁看着望舒脚下一空，就见他整个人一时被漆黑的大地裂口吞噬，不见了踪影，却叫道满一时哭笑不得，喃喃自语道：“我有式神在身，跌落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望舒仙人，何苦这般……哎哟！”

最后这身，却是芦屋道满整个工人摔落在藤原宮之外的地面上，饶是有望舒的神力护体，这一下冲击还是叫他眼冒金星，五内发紧，一把老骨头差点摔碎，却是躲过了坠入地底的危险。以道满的见识，始终还是狂妄自大些，却是在那藤原宮之内，受到上古符阵法的约束和限制，连望舒的神通修为都不能施展一切法术手段，更何况是他的区区式神？

挣扎着起身，道满一步迈出就要重回藤原宫中看个究竟，一时却见整个藤原宮范围之内，连带着自己落脚之处前方的一切土地基石，尽皆灰飞烟灭，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偌大黑洞，朝着地下不知什么地方延伸而去。

一时心惊，道满又是骤然回头，便是一时赫然看见，原本密布整个藤原京地表的一众符阵法，顷刻间纷纷脱离地面，一个个凌空浮起，像是一张由符组成的光幕一般，以藤原宮形成的黑洞是上空为圆形，倒卷着弥漫而来，一时便是裹成了一个圆球，悬浮在整个黑洞的上方。

而随着一众符而来的，是被这一系列异状吓得惊慌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活尸百姓们，却是他们先前听见藤原宮方向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随即就见自己脚下的符到飞起来，一时间都是惊叫着朝藤原宮方向跑去，想要寻求望舒和芦屋道满的庇护。

芦屋道满看得清清楚楚，却是哪一群朝着藤原宮跑来的活尸百姓，脚程远远比不上地面上的符收拢的速度。不过顷刻之间，符倒卷形成的半球形光幕便是扫过了一众奔逃的活尸百姓，就见他们被符透身的瞬间，每一个人的皮肤血肉都是开始崩溃，露出森森白骨，随即白骨也不能得全，一时崩裂成为灰白色的灰烬，被倒卷的符包裹其中。

不过眨眼间，整个藤原京内，原本寄居着的千余名活尸百姓尽皆灰飞烟灭，百年来吸纳天地之气的肉身，和饱受痛苦锤炼的精神灵魂，一时间都是归入了符的力量之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芦屋道满看着这等场景，心中骇然，又见倒卷起来的符帷幕，已经朝着自己汹涌而来，却是避之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一层帷幕穿过自己的身子。

芦屋道满心中暗叹，想着今日只怕是难逃灾劫，倒也毫无怨言，已经闭目等死，良久后却觉得自己周身无恙，换换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插在头上的木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行挣脱了那一头灰白相间的乱发，悬浮在自己的头顶，流淌出一丝丝锋锐无匹的庚金之气，将自己好生包裹其中，避过了符阵法的吞噬。

一时呆愣，道满转身看向藤原宮上空的那个符光幕之球，一时轻声感慨道：“看吧……唐国的仙人，与我芦屋道满，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你们这般，也算是得了解脱了……”

就在芦屋道满自言自语之时，那符光球也是彻底封闭成型，裹着千余名活尸百姓的血肉骨骼形成的灰烬，一时缓缓下沉，正好填满了藤原宮塌陷之后形成了黑洞入口，随即整个光球一时朝里坍缩，一阵刺目的光芒之后，芦屋道满再睁开眼睛，就见整个藤原宮原本所在的地面之上，出现了一层平坦而隐藏着无穷力量的光膜；那光膜一经形成，便从外到内，以芦屋道满面前的部分开始，一寸寸凝结为灰白色的石块，朝里蔓延。

不多时，整个光膜便覆盖成了一片巨大的圆形石板，刚好将先前形成的黑洞彻底填平，又是其上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清光弥漫，凝聚周围虚空之中的地水火风凭空生成，顷刻之间便形成了一片绿树阴浓的低矮森林，生生将之前的一切变化掩盖住，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显露出来。

心中叹息一声，知道这般变化之后，自己便再不能追寻望舒的脚步而去，芦屋道满一时站立无言，又是听闻得耳边传来某种空灵清爽的玉石相击之声，抬头看去便见一名身着紫色羽衣的仙女从遥远的天空之上一时飘然落下，来到自己面前，朝着自己行礼道：“道满大人，多谢你一路护持望舒，进入最终的目的地。西王母令我代为感谢，并赠与你桃酒一壶，略表心意。”

说话间，那紫衣仙女也是捧出一只白釉烧成，巴掌大小的曲口酒壶，递到呆愣愣的芦屋道满手中，又是开口道：“此间事了，道满大人还请尽快离开此处，回归自己的生活吧！”

直到此时，芦屋道满才反应过来，一时开口道：“望舒……望舒仙人怎么办？”

那仙女微微一笑，目光看向那一片刚刚形成的森林，轻声道：“之后的事情，便是九天仙家之争了，道满大人身为凡人，已经不能插手。无论如何，这一路来都要感谢你的帮助……嗯，事不宜迟，我现在就送你离开此地……土御门安倍晴明家中，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去处，可以么？”

芦屋道满晓得话说到这里，自己便是的确帮不上忙了，又是面前这位仙女，乃是他认识许久的人物，便也不多推辞，点头道：“拜托你啦！既然如此，我便去与晴明那小子，分享这一壶仙酒吧！”

仙女含笑点头，随即周遭虚空波动，两人一时原地消失，不留痕迹。

九天之上，高天原中，天照大御神俯视下界，微微点头，一时闭上双眼，化作一道纯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