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菊残犹有傲霜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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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主听得望舒这般说话,一时也是说道:“你我缘分开始之时,你还不认识我。”
望舒闻言一愣,却是上主这话说得蹊跷,要是别人说来只叫他觉得是玩笑的胡话。然而上主不会开玩笑,每一句话自然都有他的道理,却是叫望舒一时间心中浮想联翩,涌起无数种猜测,却是依旧不能揣摩到上主这句话的意思,甚至连理解都有些不能。
此番望舒下山,就是为了寻找上主,却是先前一个多月时间,已经叫他心中有些泄气,还以为上主刻意躲着自己,叫自己寻不到他。如今上主本人就站在望舒面前,在一个奇妙的时机,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与望舒相见,却是又叫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先前准本好的一切话语,想象到的一切场面,到得真真面对上主之时,却又是一切都有不同。
如今的望舒,已经证得无穷宙光之中的绝对唯一,自身在时光长河之中已经觉醒,能够看见过去未来,却是此刻上主站在面前,望舒运起他所掌握的些许宙光法门,穷尽目力,都不能看见自己过去或是未来与上主的纠葛,似乎整个时光长河之中,两人只存在眼前这一次相遇,却是过去也没有,未来也没有,叫望舒有些疑惑,愈发觉得心中惴惴,嘴里拉不开栓。
按照陈老道的说法,上主在宙光法门上的修为只怕是超过的人世间每一位修士,而真实的情况也的确如此,却是上主看着望舒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一时说道:“你我皆是在宙光上绝对唯一,在没有其余意志的观察之下,你我相对便是只有现在,没有过去未来。所谓唯一,乃是独一无二,既然你我现在相遇,自是在过去未来的你我,都在此刻相遇了。”
望舒又是一怔,随即就觉得上主这话语中似乎蕴含了宙光的深刻道理。因着凡人不能感悟宙光的存在,所使用的语言本身也受到这种概念上的局限,要想用语言来阐述宙光法门的奥妙,却是十分困难,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歧义,甚至可以说是绝对会引起歧义和偏差,却是上主这几句话,虽是说得简单,听在望舒耳里,确实要比听陈老道讲道都要透彻,一时也是有些感悟。
上主见望舒沉默不言,一时又是说道:“我原以为你寻我,是有话要与我说,这见了面,又是一言不发,不像是平常的你。我却是想要问问你,对于这壁虎精先前的话语,你是做何感想?”
望舒闻言,下意识回答道:“我挺他的话语中,倒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却是众生平等之处,自然是没有什么纰漏的。只是他以众生平等作为借口,行那不平等之事,以神通法术,干涉凡俗生活败坏凡人生命,却是叫我难忍,自要出手阻止。”
上主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表示不认同的意思,只是他脸上彻底没有神情,叫望舒也是有些拿捏不定,又听他说道:“人要吃动物,乃是天性;妖族要吃人,难道不是他们的天性么?放眼芸芸众生,食肉的吃食草的,大的吃小的,强的吃弱的;今日吃了别的,明日就难保沦为口中之食,难道不是天道运转,自然平衡么?”
望舒听得上主这般理论,一时间也是有些转不过弯来,结结巴巴道:“这……若是为了维持自身存在而吃,自然是天道循环,自有因果,可是……这壁虎精分明不需要吃人就能存续自身,食人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暂时增长法力的一种手段而已。食肉的吃草会饿死,壁虎精不吃人却不会,难道这也是天理循环?”
上主看着望舒,眼神中流露出某种奇怪的东西,一时道:“你说这道理,是人道的道理。上古补天之前,洪荒年间,圣人道统不曾传下,人族大道也不曾衍生,没有人道存续,那时便是妖兽吃人,人吃百兽的。到得人道存续,才有你现在所说的道理,却是那上古洪荒年间,便没有天道运转了么?”
望舒一愣,呐呐道:“所谓‘人道统天’,洪荒之所以称为洪荒,就是人道不存,世道混乱的远古。圣人传下道统,原本就是为了衍生人道,统御天道,叫人族为万世主角,为天地间定下道德规矩。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却是如今的年岁,比之那上古洪荒,又是如何?”
上主又是摇头,说道:“你的身份,地位,眼界,常识都约束了你的思想,使你跳不出‘以人为本’的范围,却是这天地之间,除了人,还有众生。人道可以作为规矩,妖道的自然也可以。如今是人道昌隆,自行统天,一切妖族魔族,都要顺应人道的规矩。若是有朝一日,人道不存,这规矩重新立下,你还接受么?”
望舒这下子彻底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是已经从上主的话语之中,听到了彼此之间只怕是有理念上的冲突,这种道理之争,却不是寻常三言两语所能辨明的。也是按照望舒一早对上主的了解,早已知道他是个近乎没有感情的人,却是想不到他可以这么没有感情,不受一切的束缚来进行思考。
其实上主所言,连着先前那壁虎精的话语,望舒都是能够理解的,却是壁虎精站在了妖族的角度,上主则是站在了人类和妖族之上,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会不同。只是望舒自己是人类,一切自然要以人类为主,不能像他们一般从其他角度来思考,也正是上主所谓他被约束了思想的缘故。
沉默片刻,望舒也是出言道:“上主所言,自然是这天地间最大的道理。只是女娲氏创造人类,诸位混元大罗圣人传道育人,其本身的行为,就代表这天数。你我并非大道,自是不知正途所在何方,所能探求的,不过是借着诸位混元大罗圣人的举动,稍稍把握些许,力求自身愈发靠近大道罢了。如今这天下人道永昌,便是圣人们的抉择,我等凡俗,自当维护,却是一旦发生变化,天下大乱便起,期间一切灾难,都是因着天数发生变化而来,却不是我等所愿。”
上主不料望舒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一时间也是有些沉默,片刻之后才说道:“若是天发杀机,定要覆灭人道道统,又该如何?便如你中原道门,出手败坏李唐国运,这等高高在上的行径,那些凡俗哪里能够理解,哪里能够对抗,哪里能够思考呢?左不过是顺天应命,该生则生,该死则死罢了。然而这顺天应命,也是顺你道门的天,应你道门的命罢了。”
听到这里,望舒忽然想起当年众人还在南诏之时,阁罗凤初初继位,欲要斩杀张虔陀,望舒与凤鸾前往阻止,却被上主拦下,当时的上主,似乎也是说了类似这般的话语,却是上主的思想中,别有一种顺天应命的意思,只不过其顺的是浩浩苍天,应的是众生之命,与道门的清净自然相似而不相同,别有一番意境。
一时间,望舒也是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缘故,鼓起勇气像上主问道:“既然你有这等想法,那先前安史之乱中几番出手的神秘人物,想来就是你了?也是这个原因么?”
上主微微点头,道:“李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你道门诸多作为,其实也是天命之中的一部分。只是李唐安于天命,你们却是做得太多,凡事过犹不及,我却是要帮着你们约束些许,不教你们失了体统和规矩。”
上主这话说得坦**而大气,却是天底下只怕只有他在面对道门一众高人之时还能说出这等话语,一时间也是听得望舒心中一颤,又是莫名萌生一种不好的想法,继续道:“先生乃是天下第一大能之人,想来也是晓得三百年后的灭法浩劫。如今我道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帮助人族保留一份元气,应对今后的大劫,避免一场浩大混乱。难道这样,先生也要干预,也要阻止?”
上主看着望舒,一字一句清晰道:“天行无常,若是你道门真逾越了规矩和界限,我自是要出手干预的。如今之事,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天道运转之下,人类能不能渡过劫数也是并非把握在自己手中。为何你等一定要行逆天之事,一定认为现在就要比未来美好?斯世破灭,天地也不会因此终结,一切都会重来,下一次自然要好过上一次,才是进步。”
望舒无言,知道上主的心思已经是这般,只怕今后道门再有举动,他也会再度插手干涉,却是要叫他有些为难,好半天才说道:“如此看来,先生当年的话语,倒是真要应验了。”
上主眼神一凝,一时看向望舒,却是知道他所说的话语,乃是指当年上主救下望舒之后,曾感叹两人今后可能成为敌手,这一下望舒话说道这里,便是有与上主对抗的心思了。
顷刻间,望舒就觉得自己周身上下的毛孔似乎都活了过来,连着每一根毛发都有了自我的意识,有了毁灭自身,重归天地的冲动,甚至连着自己的衣服法宝之类死物,都是有了思想意识,一时间隐隐开始逸散开来,却是自己就要像那壁虎精一般灰飞烟灭,被抹消了存在。
迎面直视着上主的眼神,望舒却是毫无畏惧,一时间叹道:“先生几番救我,我原以为一切都是因果缘分,却是想不到我这条命,原来一早就是先生的了。上主你要杀我,便请动手就是,救命之恩在前,我定不会反抗分毫。当然,以你的大能,我也反抗不了你。”
上主也不回答,只是看着望舒,却是一时之间,望舒周身上下都逸散出微不可见的颗粒,却是他整个人在片刻之间,就要化作飞灰,彻底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