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好几坛美酒而来,每坛皆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上乘佳品。然而,当他将这些琼浆玉液送入口中时,却仿佛品尝到的只是平淡无奇的清水,毫无味道可言。他紧紧地握住酒坛,仰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人人皆言借酒能够消除忧愁,但真正能消散的仅仅是忧愁罢了,而并非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痛苦啊……浅浅,你为何如此心狠?为何要弃我而去?倘若不是你临终前所留信,嘱咐我切勿追随于你,你可知晓,我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剑自刎于你的墓前!”

话音刚落,他再度举起酒坛,将其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即便这酒再好,也难以抚平他此刻如潮水般汹涌的痛楚。时光悄然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轻柔的微风吹拂而过。就在这时,树梢之上竟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苏浅浅。原来,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

望着眼前夫君那悲痛欲绝的模样,苏浅浅心如刀绞,眼眶不禁湿润起来。不知不觉间,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顾卿礼突然抬起头来。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苏浅浅反应极快,施展轻功迅速离去。待他定睛望去,只见那被风吹得摇曳不止、晃晃悠悠的树枝,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也对,怎么会是她呢?我倒是异想天开了,她已然被熊熊烈火焚烧成灰,连她的遗体我都未能守护得住,她又怎会在此地现身呢?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充满了自我嘲讽之意。心中则是无尽的痛苦和深深的自责,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

此时,萧太妃、顾卿雪以及其他众人正守候在陵墓之外。当他们听闻他那满含自嘲的语调时,不禁连连叹息,沉重而又无奈。顾卿雪转头望向身旁的母妃萧太妃,轻声说道:“母妃,咱们还是去劝解一下皇兄吧。毕竟,除了已逝的皇嫂,也就只有儿臣与您能与他更为亲近些了。”

萧太妃闻得此言,深以为然地点头应道:“卿雪所言极是。也罢,你且先行一步前去劝慰于他。”

得到母亲应允后,顾卿雪微微颔首,旋即便迈步踏入陵墓之中。入目所见,只见自家皇兄落寞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之上,身子倚靠在皇嫂苏浅浅的陵墓之侧。或许是由于饮酒过量的缘故,他那张俊美的脸庞此刻已是涨得通红,身上的衣衫亦显得有些凌乱不堪。而在其身旁,则摆放着好几坛尚未开封的美酒。望着眼前这般狼狈的兄长,顾卿雪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奈之感。从小到大,她从未曾见过皇兄露出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自己的皇兄,生怕惊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他。然后,她轻轻地蹲下身子,伸出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受到某种感召一般,顾卿礼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疲惫。当他看清眼前之人正是自己的妹妹时,心中已然明了——她定是前来劝解自己的。然而,此刻的他心灰意冷,不愿接受任何人的安慰,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了她。但这一推并未用多少力气,毕竟......面前之人终究是自己疼爱的皇妹啊!

顾卿礼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无尽的痛苦说道:“卿雪,你的皇嫂走了,你说你皇兄我如今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究竟还有何意义?”他的话语如同重锤般敲打着顾卿雪的心弦,让她不禁为之震撼。

顾卿雪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之色。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皇兄会对皇嫂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回想起初次见到苏浅浅时的情景,那时她以当朝临安公主的尊贵身份前往娴吟宫,第一次以公主的身份与皇嫂正式会面。当她看到皇兄望向苏浅浅的眼神时,其中所蕴含的宠溺之意简直令她难以置信。那一刻,她曾暗自思忖:也许正是因为和皇兄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所以就连审视他人的准则都如出一辙。回想起往昔,自己未曾凭借临安公主这一尊贵身份去结交皇嫂,而是单纯地被其吸引并将之视为挚友。而促使自己如此抉择的缘由,则是源于皇嫂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刚正不阿、坚贞不屈的气质,令人由衷钦佩。说不定,皇兄钟情于皇嫂的缘故,亦是这般呢。

顾卿礼似乎洞悉了自家皇妹心中所想,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坛,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妹妹,轻声说道:“你是否心存疑惑,为何我与你皇嫂先前在京城之中从未有过任何风言风语流传,反倒是顾明寒与你皇嫂之间传出了诸多谣言蜚语?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晓得,当年我年方十八之时,究竟是因何能够安然无恙地从残酷的边关归来么?”

听到他这番话语,顾卿雪不禁浑身一颤,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那个遥远而又刻骨铭心的岁月。遥想当年,当她敬爱的父皇驾崩之后,那位如今君临天下的皇帝——当时仍身为太子——登上了皇位宝座。那时节,自己的皇兄顾卿礼远非现今这般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之姿,反倒和自己一般无二,皆是痛失慈父的可怜孩童罢了。

彼时,太后尚在人世,而先皇健在之时,其偏爱本就对自家母妃及兄妹三人颇有微词,个中缘由实乃无需赘言。要知道,自己的母妃初入宫闱之际,便深得圣上恩宠有加,且经久不衰。至于顾卿礼呢,则更是差一点就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太子之位。若非满朝武大臣们苦苦劝谏,力排众议,恐怕此时此刻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应当是顾卿礼才对。

忆起往昔,自己的皇兄之所以会毅然决然地奔赴边关戍守,全然是拜当今圣上所赐啊!原来,这位圣上暗中拉拢了数位心腹重臣,并蓄意指使他们于朝堂之上奏请,欲将顾卿礼遣送至边疆之地以“历练一番”。此等消息一经传出,自己与母妃当即心知肚明:他们这分明就是妄图置顾卿礼于死地,好使自己能够从此安享太平、高枕无忧呐!

当自己的皇兄前往边关还未满三个月的时候,一封紧急战报从遥远的边疆传至京城。这封加急快报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九王爷身负重伤!而这位九王爷,正是她深爱着、牵挂着的兄长顾卿礼。此时,新皇刚刚登上皇位不久,新皇的一众兄弟姐妹基本上都尚未获得封号和封地。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然而,对于皇帝来说,这却是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好消息。毕竟,从此之后,他和自己的母后再也无需担忧受到顾卿礼的威胁,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受权力带来的荣耀与安逸。但是,命运总是充满戏剧性的转折。仅仅过了两个月,顾卿礼竟然率领着军队凯旋而归,并且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

就在那一刻,顾卿礼被册封为摄政王,地位尊崇无比;而作为他的亲妹妹,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为了临安公主,并拥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封地。顾卿雪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初皇帝在朝堂之上宣布册封他们兄妹二人时,那张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脸庞。满朝武大臣们心里也都跟明镜儿似的,深知皇帝对这次册封其实满心不愿,但又碍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句古训,不得不勉强为之。

她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刚才的情景,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忽然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目光闪烁着疑惑与惊讶。她轻轻开口,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皇兄的意思是……当年竟是皇嫂救了你一命吗?”

顾卿礼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遮遮掩掩、矢口否认,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默认。看到皇兄如此干脆利落地承认,顾卿雪整个人都惊呆了。此刻,她终于理解为何当皇嫂离世时,一向坚强的皇兄会哭得那般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是啊,这份救命之恩实在太重,重到让人难以报答。

回过神来后,顾卿雪不禁叹息一声。尽管心中依旧悲痛万分,但她明白,无论如何悲伤难过,也绝不能如现在这般,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依靠在皇嫂的陵墓旁边,借酒消愁啊!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然后带着些许怒意说道:“皇兄,即便您再痛苦难耐,也不应在此消沉度日、以酒解忧。您身上肩负着整个天下的责任,还有我们的母妃需要照顾,更有我这个一直关心着您的妹妹啊!”

从小到大,顾卿雪从未用过这种愤怒的口吻和皇兄说话。然而,此时此刻,望着眼前这位一蹶不振、形容憔悴的兄长,她实在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焦急与担忧,只能用这样强硬的方式试图唤醒他。

顾卿礼听到自己妹妹的语气中蕴含着些许怒意,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之人,声音低沉而缓慢地说道:“卿雪啊,你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今日乃是你皇嫂出殡之日,本王暂且不和你计较这些‘规矩’之事。然而,无论你们之中何人前来劝说于我,结果皆是如此。这丧妻之痛,你们终究无法感同身受!”

顾卿雪听了这番话,心里清楚自己方才所言的确触怒了皇兄。可是,她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兄这般消沉下去呢?无奈之下,她只得转身离开陵墓,去请自己的母妃出马劝解皇兄。毕竟,顾卿雪心想:自己身为他的妹妹,苦口婆心却未能奏效,或许母妃能够说服皇兄吧。

就这样,她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萧太妃远远望见自己的女儿从陵墓中走出,赶忙迎上前去,紧紧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关切地问道:“情况如何?卿礼现在怎样了?”

顾卿雪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扶着额头,一脸忧愁地回答道:“皇兄正倚靠在皇嫂的陵墓旁边喝着酒……”

此言一出,萧太妃不禁面露惊愕之色。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和他的父皇一般,都是如此深情之人。

于是,萧太妃怀着满心的无奈和忧虑,缓缓地踏入了陵墓园。当她步入其中时,眼前所呈现出的景象竟然与她的女儿顾卿雪所见毫无二致。只见自己心爱的儿子顾卿礼正倚靠在儿媳的陵墓旁边,手中握着酒杯,肆意地畅饮着烈酒。此情此景令萧太妃心如刀绞,忍不住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步履沉重地朝着儿子走去。

走到近前,萧太妃凝视着顾卿礼,眼中满是疼惜之色,开口说道:“顾卿礼啊,你瞧瞧你如今这番模样成何体统?”

听到母亲的声音,顾卿礼艰难地再次睁开双眼。当他看清来人是自己的母妃时,他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身子,略显踉跄地站直身体,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儿臣拜见母妃。”

这句话仿佛给了萧太妃一个宣泄的契机,她紧接着说道:“还算你心中尚存几分礼数,知晓规矩。顾卿礼,母妃深知浅浅这孩子的离世对你打击巨大,你内心悲痛万分,但你怎能如此放纵自己,终日在此饮酒买醉呢?”

说到此处,萧太妃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然而,她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继续斥责道:“你难道就不曾想过,倘若浅浅泉下有知,见到你这般颓废消沉、形如鬼魅的模样,该会作何感想?哪里还有半分往昔那个权倾天下、意气风发之人的影子?此刻的你,甚至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萧太妃满心欢喜地认为,当自己说出那番话语后,儿子的心情或许能够稍有好转。要知道,平日里自家儿子可是极其注重自身形象的啊!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顾卿礼竟如此回应道:“像乞丐便像乞丐罢了,无妨。这般模样,兴许能引得浅浅心生怜悯之情,于夜间入我梦境之中,也好让我得以与她相见一面。”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哀伤,仿佛这世上已再无其他事物能比见到心爱之人更为重要。哪怕是以如此狼狈不堪、形如乞丐之姿出现,只要能换得她苏浅浅的一丝关注和疼惜,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