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折稠(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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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未识这话听进夜悬阳的耳朵里,平地打了个突。她要玩要闹要耍小心思都无妨,唯独这般故作毫不在意,才是真的麻烦了。
尊使大人像一个当爹的通过女儿微微瘪嘴预判到等一会儿的嚎啕大哭,整个人都机警了一下,莫名生出“这回可怎么能哄好”的忧怖来。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蔚北这一遭过后,以后也轮不到他来哄了。
鹿未识还在笑,“你们一个两个的,有什么话就不能直说吗?三个人算计出八百条道,有这本事拉出去开荒,连牛都省了。”
袁七正扶着脖颈缓神,听阿廿这话,笑了,“这姑娘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像是被鹿未识找回了一些少女时的热血,转头看着阮契阔时,便多了一丝轻傲,“你费尽心机回到蔚北,来给我上坟的?”
阮契阔千般残忍万般冷漠在袁七面前都散得干干净净,颔首回话:“师尊近些年,有没有觉得念境在逐渐凋零?”
袁七没说话,瞳孔间有短暂的犹疑一闪而逝。
她的念境确实大不如前,但此事从来秘不示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瞬错愕却已经足够阮契阔去捕捉她的情绪,阮阁主回到平日里冷肃少言的模样,识魂读心似的答道:“师尊的一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语速柔缓,话尾又重新收敛成惯有的冷肃,似乎内里沉眠已久的温柔趁他不注意逃了出来,而他冰冷的躯壳很快追上,将那跃跃欲试的温柔又关了回去。
袁七微微沉眸,左眉弓上那颗红痣朝着阮契阔,“折稠,我从未后悔当年收你为徒,但我真的后悔在孤秋河畔没能杀了你。”
折稠……这名字听得阮契阔眉心打结。
被唤作折稠的那些年岁,他早已不敢想起,却也不敢忘记……
那年立夏时节,万物葱茏相宜,一个少年却不慎被野狼掏破了肚肠,血淋淋白花花滚落山下,倒在一片稠李林间,巧得被袁七瞧见。
袁七当时正在研读《五脏六腑内景图》,白白得了具自己剖好的尸身,便乐得拾回去。谁料路上车马一颠,“尸身”抖了两抖,吐出一口淤血,竟泛了活气。
少年朦胧转醒,疼得浑身哆嗦,隐约听到一个女子带着笑意的惊叹:“好家伙,这都没死透,小崽子成精了啊!”
他挣扎着想说句话,却发不出声来,只听那女子又道:“命这么硬,以后若不是个大英雄,就是个大祸害……”
他想争辩什么,却又一次疼晕了过去……
少年再醒来时,看见一个女子抱臂瞧他。那女子肤如皓雪,眼如星灯,说话就是三分笑意,“小孩儿,你的肠子被后厨炖了汤,昏迷的时候已经喂给你喝了,原汤化原食,你算是赚了。”
他没听懂,呆愣愣看着她。
女子见自己的笑话冷了场,有点扫兴,上前两步坐到他床边,“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你说,你家人给我多少钱合适?”
他还是愣着,伸手去摸自己剧痛的肚子,那里早已被厚厚的药布裹好,他干巴巴张了几下嘴,“钱……”
袁七又问了几句话,很快意识到不妙,这一场劫难不仅掏破了这孩子的肚肠,还掏光了他的记忆,似回到了一个初识人世的孩子,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她撒下人去,辗转打听他的身世,偶听得壑玉山阮氏走失了小少爷,便派人前去打探,回话却说小少爷尸身早已寻回,入土安葬。
除此之外,再没查到其他线索。
这孩子彻底砸在她手里了。
袁七追悔莫及,小孩却已经开始处处依赖她。她凶也凶了,骂也骂了,这孩子不知好歹似的,顶着一张纯稚又苍白的脸,每日可怜巴巴的跟着她,黏人得近乎痴执。
她烦闷又不忍,别扭着照顾他的伤势,收下他为徒,又给了他一个名字:折稠。
少年折稠看上去不过十来岁模样,却似有宿慧,养好伤后,武学触手即通,很快成了袁七最出众的弟子,整日影子一般护她左右,只是沉默寡言,做事不留余地,除了对袁七能见几分笑容,对旁人冷漠得近乎无礼。
那时的袁七还不是袁氏之主,周身对主位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要弄死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折稠便提着刀一一上门挑战,一日之内连挑六位袁氏族亲,入夜跌撞回袁七的房,一言不发靠在她膝边睡去了。
那一晚,袁七盯着折稠血痕遍布的侧脸,突然想起自己当初说过的话,“以后若不是个大英雄,就是个大祸害……”
她隐约觉得,自己怕是一语成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