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悬阳终究还是应下了,为了晏悉阶那句“我只想她少遭点罪”。

当晚,晏悉阶那处用来喝茶下棋的雅室起了一支细烛,鹿未识就安安静静的缩在烛火刚刚不能照及的墙角,不动也不说话。

她还没换衣服,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长发黏着浑身被老鼠啃噬的细小稠密的伤痕,所有狼藉尽数裹在夜悬阳那件宽大的袍子里。

悬阳守在她身边,伸手摸她的额头,烫得厉害。

老鼠实在是脏东西,被那么多老鼠咬成这样,不染病是不可能的。

他这稍微一碰,阿廿就抖成一团,迷迷糊糊不肯抬头,不知是害怕还是烧得抽搐。悬阳瞧她烧得眼睛都红了,也顾不得许多,把那抖如筛糠的一团捂进怀里,低声问她:“阿廿,我们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好不好?”

阿廿伏在他胸口无声无息的掉眼泪,瑟瑟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悬阳的大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下手并不很轻,似乎想把她身体里的浊气拍出来。这种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虚的,他知道她还清醒着——一个没有念境的人,连魂飞天外的权利都没有。

这样拍了小半刻,阿廿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悬阳抚着她的头,又问了一遍:“先处理伤口,好不好?”

阿廿抬起湿漉漉的红眼睛看他,嘴唇动了动,还是不出声。

悬阳温柔得近乎呢喃,“阿廿,跟我说句话。”

鹿未识像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艰难的张了张嘴,早就喊伤的嗓子挤出两个嘶哑的字:“尊使……”

悬阳的心总算微微放下了一点,“嗯,我在呢。”

鹿未识看着他,恍若从一潭死水中慢慢被人捞了出来,木呆呆的脸上重新找回了一点表情。

“我没事……”

她顶着一副似茫然又似痛苦的表情,语气飘忽不定,但悬阳知道,那样的表情从前根本不会出现在鹿未识的脸上。

尊使大人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伸手把阿廿抱到一旁的床榻上,晏悉阶已经在床头准备了两瓶药,悬阳拿过来闻了一下,沉声嘱咐阿廿:“先睡一会儿,我去找个女使给你清理伤口。”

小姑娘不说话。

“阿廿……”

阿廿含糊的“嗯”了一声,人还缩在他臂弯里。那平静又脆弱的模样,让夜悬**本舍不得挪窝。

她自己的衣服几乎凌乱得无法蔽体,原本披给她的外袍不知何时滑下去,便露出一小片薄薄的肩,上面的伤痕已经开始红肿发紫。她自己不疼,但悬阳知道这些伤有多严重,再不处理定是要出事的。

悬阳叹了口气,横竖他也不是个被礼教束缚的人,不过上个药而已,何必给自己找别扭。

他直接伸手去剥她的外衣,刚褪去一半,有人推门进来。

悬阳下意识的把阿廿的衣服又遮了回去,却见来者闭着眼,正是薄家那位难伺候的小姐。

他微微缓了口气,听薄晓问道:“鹿未识怎么样?”

悬阳将阿廿放回到**,“你来的正好,给她处理一下伤口。”

薄晓惦记着鹿未识,没空和夜悬阳说太多,匆匆点头应了。

两人一个从床边往外走,一个从门口往里走,错身之际,薄晓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我听说鹿未识浑身都被咬伤了,我若不来,你打算如何给她处理伤口?”

夜悬阳:“我更在乎她的命。”

薄晓冷笑,“是吗?你最好是真的在乎。”

鹿未识伤势要紧,尊使大人没再逞口舌之快,抬步出了门。

晏悉阶还等在院子里,出于他对阿廿的照顾,悬阳破天荒主动说了句话:“她没事。”

晏少谷主摇摇头,“我不问她的事,我找你。”

夜悬阳有点意外,侧头看他,晏悉阶赶紧把目光挪开,“袁十四这件事,是你安排的吧?”

悬阳平平静静的站着,“何以见得?”

“袁十四那柄剑是从闻笛房间拿出来的,我父亲最是欣赏闻笛,哪怕他如何筹谋,也不可能想到闻笛和袁十四暗中有所牵扯。所以,虽然我还不知道有关此事所有的细节,但是这件事定不是父亲一个人筹谋的,在他背后还藏着别人。”

晏悉阶撩衣坐到院中一处石凳上,彻底将视线避开了夜悬阳,“这浮尘间能让我爹从病榻上起来的人并不多,我想,尊使大人应该不会蠢到问我为什么会怀疑你吧……”

“你还算有脑子。”

“所以我想知道,你预判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却唯独没料到袁十四会对鹿姑娘下如此狠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