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尊使大人是彻底遇上难题了。

他这几日就像个等待被定罪的囚徒,鹿未识的一举一动都会勾起他些许忐忑,他一直想听她说点什么,哪怕是句抱怨都好,可惜,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不踏实,百般思绪结成了紧绷绷的一根弦,眼下随着阿廿这句话“啪”一声断得彻底。

他总算明白过来,她所有的自如,平静,乃至淡然,都不是因为她没有情绪,而是因为,她以为他并未喜欢她。

鹿小师姐虽然废物,却对人情世故颇得门道: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表露情绪,那岂不成了自讨没趣?

她这一厢情愿的识趣,却几乎把夜悬阳的路堵死了。

想来他们相识这么久,他没说过几句中听的话,也没干过几件人事儿,寥寥一点温柔,如今都成了鹿未识眼里的“补偿”,再多解释,恐怕也是越描越黑。

他万般无奈,默默思索自己应该指天发誓还是应该当场剖心,但好像怎么做都有点缺心眼……

鹿未识见他许久没说话,笑道:“你该不会是在想法子哄我吧?不用费心,我没那么矫情……”

夜悬阳并没有被安慰到。

不矫情未必是好事,越是平心静气,便越是疏离。

鹿未识十一岁见人心丑恶,十二岁知人情冷暖,从此下意识龟缩在一张假面之后以求自保,自那以后,她便忘记了真情实感是什么滋味,与其说温和心宽,不如说是对人心早已麻木……

但他不信她是真的麻木,一个废了五年还能惦记着扶危救困的人,没那么容易麻木。

夜悬阳缓了缓神,看着她略微垂着的毛茸茸的脑袋,决定下点猛药。

片刻之后,尊使大人负手到背后,故作犹豫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知道你很聪明,但猜测归猜测,还有些事你未必清楚,我有必要告诉你。”

“什么事?”

“比如……其实我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你的知觉了。”

阿廿的表情懵了一下,旋即恢复了镇定,“感受不到知觉……是什么意思?我的念境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慕前辈既然能看出来,就应该还在。只是不知为何,往常你受伤或难过,我都能感觉到,但最近,几乎毫无知觉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离开问雷谷之后吧,或许是我伤到了灵脉,也可能是你在下意识的抗拒我,反正眼下,你我之间的感知……已经断了。”

阿廿一小节指尖在袖口无声的揪了一下,“哦。”

悬阳把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继续道:“五年前,的确是我失手打碎了你的念蝶,害你的念境无法回归己身,但年深日久,此事似乎越来越复杂,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阿廿的袖口慢慢被揪出了褶子,却默默没有说话。

悬阳背在身后的手无声的召唤了一只小地精出来。

那小生灵乖巧的跳上悬阳的肩头,贴在他耳朵附近,用阿廿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咕咕”了两声。夜悬阳听了片刻,脸色便严肃起来,转而又似乎有点为难,“我突然有些事,可能要离开几天……”

阿廿立刻接口:“有事就快去吧。”

“那你怎么办?”

“我好歹是笙闲长老的徒弟,没人真敢把我怎么样的,况且你都说了从长计议,难道还一辈子守在这儿不成?”

“那我……走了?”

阿廿咧了一下嘴,明显没笑出来。

此时夕阳已落,弦月初升,遥遥照不笼苍森的涧北后山,阿廿原本明暖的脸色也不知何时苍白起来。她动了动脖子,微微点了个头,“路上小心。”

“有事就给我传信。”

“嗯……”

一个字的尾音还没散,夜悬阳已经转身消失了。

阿廿呆呆立在原地,站了很久,弯腰把落在地上的花捡起来。

再起身,面前只有空****的黑暗,好像从没有人出现过……

既然已经感知不到了,从此以后,她的困顿、她的伤痛,都与他无关了吧?如他这样的人,若非被她的痛楚缠得心烦意乱,又怎会心生在意呢?

他说从长计议,或许会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