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钊努力咬着牙,咽下了到嘴边的一句“你爱见不见”。

眼前的寂牢尊使顶着一副冷淡寡欲的臭脸,丝毫看不出五天前曾因为替鹿未识顶罪差点被袁家人乱箭射死。

蔚北那晚没有狂风肆虐,没有黑云骤雨,月色朦胧得近乎温柔。一个青衫男子靠在门边,手中是一颗头颅。

女子没有头发,他只能单手托着她的脑袋,像把玩一个摆件,血顺着他的大手一滴滴落到他衣摆上,尘垢尽染。

他偷了别云涧的衣服,扮成薄阙的样子,伤了鹿未识,斩了袁七,如今更是要屠灭整个蔚北。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没有人怀疑。

他是寂牢尊使,压的住大恶之人,行得了大恶之事。

哪怕他已经站立不稳,半倚着门框借力,于别人眼中,那姿势也只是代表桀骜和漫不经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晚但凡张涯迟了那么一刻半刻,他便真要去跟十殿阎罗称兄道弟了。

即便如此,他在传闻中仍是个杀人如麻、毫发无损的恶煞,一时竟分不出这传言是在贬损还是在吹捧。

五日后的小酒馆,恶煞本人被他的手下丢在不见天日的破屋里,吃了睡睡了吃,活像头不上磨的驴。但这并不耽误他嘴硬,“本不想找你和张涯的。”

吴钊笑,“早晚的事,舍寻长老当初救我们几个的命,不就是想给小尊使留几个趁手的人嘛。”

夜悬阳摸了摸额头的伤,这样的,也叫趁手?

当初舍寻用近十年的时间,给他的小徒弟搜罗了四位忠仆:阮契阔,宿袂,张涯,吴钊。

除了宿袂一直在风蝉山,其余三人散布在江湖各处,血契加身,召之即来,背叛即死。若不是出了阮契阔这一桩乱子,夜悬阳或许永远也不会用到张涯和吴钊。

吴钊瞧他神色不对,聊胜于无的劝他一句:“阮阁主这次的确是意料之外……不过小尊使放心,我师父早就死了,我老吴身上绝对没这么多麻烦,张涯更是,他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夜悬阳嫌他话多,皱眉“嗯”了一声。

吴钊还要在说什么,忽听得前店小伙计高亮的嗓门:“稳着点儿,别把酒烫过头了!”

吴掌柜挂上了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笑容,“小尊使,别云涧的到了,我去招呼一下,您……”

“你且去吧,不用管我。”

“得嘞。”

房门再一次关上,悬阳挥袖灭了灯,重新回到黑暗里。

隐匿、逼仄、牢笼,这些于常人而言总有些阴森的东西,于他来说便是最大的安逸,他习惯了这种安逸,却也只是习惯而已。

没有人讨厌明媚和清澈,只不过他从前不需要,也并没有谁的出现让他想要。

但如今有了。

悬阳在黑暗中默默睁开眼。他想要的东西,寂牢困不住,无恕困不住,这一身骂名依旧困不住。就像鹿未识说的,他连孤寒尘垢都容得下,又怎会容不下秋月春风呢?

想要就是想要,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狗屁束缚……

前店。

别云涧一行四人正在下马车。

鹿未识被砍断了骨头,最怕颠簸,薄阙特地让车马行得慢些,故而脚程落在了夜悬阳之后。

几人踏入店中的时候,吴钊正好迎出来,“几位吃点什么?”

“清淡小菜,避荤腥,避辛辣。”

鹿未识偷偷扯薄阙的袖子,“师兄,我想吃肉……”

薄阙假装听不见,朝吴钊一颔首,“再加四碗素面,有劳了。”

吴钊客客气气的应着,转身之际偷眼瞧了瞧鹿未识,心里偷笑:小尊使啊小尊使,你不在,你家姑娘连口肉都吃不上。

阿廿和其庭其楹像三只可怜的小猫,齐刷刷看着他们家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