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姓什么?”那妇人皱起了眉头,心道哪有人只说名字不说姓氏的,这孩子是故意戏弄自己不成?

颜音不能说实话,一时又编不出什么谎言来,急得鼻尖冒汗,只得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那妇人哧地一笑,“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记得,莫非是个痴儿?”未等颜音搭话,她又自说自话地接道,“再不然就是下奴的家生子儿,主家没有赐姓?”

“我才不是!”颜音气愤地大声说道,说完便抿起嘴巴,扭过头去,再也不看那妇人一眼。

那妇人见颜音轻视自己,不禁大怒,眼珠一转,笑道,“小妹妹这身袄裙可真厚实,看热得这一脸汗,来,先宽宽衣服吧!”说着,便动手去剥颜音的衣服。

颜音身上这身紫绫丝麻袄裙是簇新的,里面絮的是上好的丝绵,虽比不上裘皮轻软暖和,也算是上等货色了,但饶是如此,颜音依然觉得有些寒冷。

颜音不肯脱衣,死死地抓住衣襟,那妇人便用力去扳颜音的手指。

颜音人小力弱,眼看不敌那妇人,便一咬牙一狠心,朝那个紧抓着自己前胸衣襟的肥胖大手一口咬了下去!

“啊——!你这属狗的小贱人,竟敢咬我!”那妇人惊叫一声松了手,左手握着右手腕子,不断甩着手,连声呼痛。那馒头一样的肥厚手背上,清清楚楚印着两排牙印,几乎要渗出血来。

颜音正使着力,没防备那妇人突然松手,身子便失去了平衡,向后坐倒在地。

颜音用手撑地,刚刚站起身子,却不妨那妇人一掌打来,重新又被打倒在地。

左颊火烧一样痛,左耳轰鸣,喉中一阵咸腥,上唇一热,却是鼻血流了下来。

“小贱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咬我?!看老娘不整治死你!”

耳畔,是那妇人粗俗的咒骂,眼前,是那妇人一双粉红绣鞋跳脚暴怒的身影……还从没有一个人打过自己的脸,除了父王……但那一次,自己挨得心甘情愿……

巨大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颜音,让他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呼吸不畅。唇齿间,似乎凝结着那妇人手上油腻的脂粉味道,颜音一阵反胃,哇的一声,狂呕了起来。

那妇人倒是一怔,她打人打得多了,倒是第一次见有人挨了一巴掌便呕吐不止的。

只见颜音一头柔顺长发披垂着,白得像羊脂玉一般的手指撑着地,双肩高耸,眉头微蹙,红唇如丹,领口的纽扣开了,露出一弯深陷的锁骨。便是呕吐的姿势,也颇为动人,虽然年纪幼小,但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

那妇人心中,蓦地涌起一阵不安,但又说不清道不明的。

正这时,颜音止住了吐,昂起头来,唇边挂着一抹冷笑,一字一顿地切齿说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碎尸万段!”颜音自小家教甚严,从来不懂得怎么骂人,此时心中恨极,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言辞了。

那妇人一激灵,突然想起了关于皇上的那些传言。

传说皇上少年时,与定国公蒲察氏的独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那姑娘自幼患有咳喘之症,身子极为虚弱。先帝认为她不是皇子良配,三番几次拒绝了皇上指婚请求。那姑娘听到这个消息,万念俱灰,身子越发不好,渐有油尽灯枯之兆。皇上不顾先帝反对,毅然抗旨,在那姑娘弥留之际和她成亲冲喜。那姑娘便在洞房的红烛光焰中,阖上了眼睛,死时只有十三岁。

这件事,在当时轰动朝野,先帝震怒,险些除了皇上的宗籍……据说皇上失宠那几年,颇受兄弟们的打压排挤,因此他登基之后,才痛下杀手,将众兄弟杀戮净尽,只留下了力保自己登基的益王颜启昊和同母兄弟鲁王颜启昕。皇上甫一登基,便将那早逝的蒲察氏封为皇后,此后再不立后,便是颇为受宠的弦羽娘娘,也只是作为皇贵妃代掌六宫。此后皇上纳妃,多数年纪幼小,大半只有十二三岁,便是那盈歌公主和亲时,也不过十四岁年纪……

眼前这小姑娘……说是皇上身边的人,又是如此美貌,眉眼间竟和那盈歌公主有三分相似,莫非……

那妇人想到这里,不禁呆住了,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些南赵被俘的帝姬宗姬,但凡未成年的,大多没有赏赐发卖,或是送入教坊,而是全部被送到了这里!那大皇子、二皇子性子都随了皇上,也好这一口儿,有事没事就来这里厮磨。那日大皇子对那个名叫珠儿的小宗姬用强,被皇上以行为不谨为由当众杖责。还有,那朱泽好死不死,选了那个珠儿为妾,还放走了她,随即便被皇上在宫门口杖毙,这可是本朝头一遭儿……莫非,这些小姑娘都是皇上有意养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那妇人只觉得如堕冰窟,从头发梢到手指尖,都似乎被冻住了,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心中只是转着一个念头,自己往日里对那些南赵女子颇为苛待,这其中,只要有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自己就万劫不复!

那些南赵过来的小姑娘倒还好办,这一年来,早被自己揉搓顺了,只要以后对她们好点儿,不怕她们不感激涕零。但眼前这个可是个扎手的货色,也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触怒了皇上,被发配到这里来,搞不好过得几天,皇上心血**便会招她回去……

那妇人正在绞尽脑汁琢磨着这里头的利害,忽听一个宛转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宽娘,您这又是在跟谁治气?”那声音,说的是汉话,而且是纯正的大梁口音。

颜音抬头看去,见一个身材高挑的青衣女子徐徐走来,只见她二十来岁年纪,容长脸,宽眉凤目,显得精明干练。她一双袖子高高卷起,裙裾上还有几处水痕,双手冻得通红,虽然只是荆钗布裙,但那宠辱不惊的娴雅姿态,倒像是身着珠翠华服一般。

那宽娘拉长了声音笑道:“哟——这不是朱姑娘吗?你不好好干活儿,跑到这里管我的闲事来啦?我看这院正的位子,该换你来做才是。”

那女子微微敛衽为礼,“宽娘您说笑了,我听到您的叫声,怕您出了什么事情,又或者是哪个孩子不懂事,惹您生气了,所以过来看看。”

“还有哪个?还不是这死丫头,简直就是狗托生的,一言不合就咬人!”宽娘把手臂杵到那女子眼前,给她看手背上的伤。

“哎呀!这伤得可不轻,得赶紧用水净净伤口,涂些药才是,不然只怕会留下疤痕呢!”

“哎哟!可别落下疤来,我全身上下就数这双手最好看了。”宽娘说着,把两只手背放在一起比了比,突然又扭头对颜音恶狠狠地说道,“若落下疤痕,老娘就把你的脸刻花,把你弄成丑八怪。”

颜音身子一缩,不自觉地向那青衣女子身边靠了靠。

那青衣女子向前斜跨了一步,挡在了颜音和宽娘之间,笑着说道:“您快去处理伤口吧!这孩子交给我管教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