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五、繁华落尽露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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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没说,你这是去做什么?”颜音又问。
“我刚才说了,所有南征武将,无一幸免,就连八叔的独女,已经嫁人生子,也被送去南赵和亲,我……也被派去南赵为质……”
“什么?!”颜音眯起眼睛,一字一顿,“皇命是不是让益王去南赵为质?”
“是啊……”颜童不解。
“我才是益王!”颜音说着,从怀里取出了那份遗诏。
“三哥!”颜童看完遗诏,眼中含泪,“去南赵为质,是九死一生的事,三哥你身子不好,受不了那里的苦,不能让你替我担着。”
颜音摇头,“正因为是九死一生,才更要我去!”
“为什么?”
“因为……我自幼肾虚,虽经调养,但依然子嗣艰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留在大源,为父王存嗣!”
“三哥——!”颜童泣不成声。
“小五……”颜音抚摸着颜童的头发,柔声说道,“三哥他……三皇兄有失心病,本来不能让任何人碰的,可他却把你当成了当年的我,肯主动碰你,这是天意!天意让我交卸了这个担子,为大源做点事……以后,三哥就交给你照顾了,从今以后,你就是他的音儿……他是父皇唯一的牵挂,你一定要把他照顾得好好的,让他一生平安喜乐,得享天年。”颜音强忍着泪,不让它落下。
夜已深,一灯如豆。
灯下,是不寐的兄弟两人。
颜音奋笔疾,将颜亭的起居饮食,兴趣爱好,方方面面要注意的地方,一字一句地写了出来。颜音写一页,颜童便背一页,若背错了,便被颜音抓过手来打手心,倒是和小时候授业时一模一样。
天亮了,一夜未眠的兄弟两人,在驿站门口话别,只是已经换过了身份。
身穿白色箭袖的是颜音,他涂黑了脸,安了两撇髭须,生怕颜亭看出破绽。和颜亭身穿一模一样海清衣的是颜童,他和颜亭手牵手,肩并肩站在一起,俨然少年时的颜音。颜亭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抓住不放手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他的音儿……
颜音有些黯然,自己在三哥心里,可能就是那样一个青春年少,清秀俊美的影子,或者说,那个影子已经深深刻入了颜亭心里,他这十年,都是靠那个影子活着的,以后,也如是……
骄阳似火,罡风烈烈。
一行人,迤逦行进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似乎天地间只有绵延无际的草,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永远也到不了终点。
突然,车停了下来,颜音探头问道:“怎么不走了?”
领头的神佑军副将下马躬身答道,“禀王爷,前面就是源、赵、室韦三国国界了,我们不能过去,要放响箭知会那边来接。”话音未落,凄厉的响箭便冲向了天空。
“不是走东路更近吗?怎么走到室韦这边来了?”颜音有些诧异。
那副将又是一躬身,“东路那边有流寇作乱,不太平。反正皇上也没定期限,走西路多耗点时间,万一皇上见了先帝遗诏,突然变了主意,要召王爷回去呢?那王爷就不用去南边受苦了。”
颜音苦笑摇头,“不会的,两国议和,我国要取信于对方,自然得拿出诚意来,那就要派爵位最高的人为质,大源的王爵,还有什么高过益王的?你不要跟我说还有齐王,那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才舍不得。一个“齐”字,就是平起平坐之意,那是皇上最重要的亲人,怎么能够舍弃?”
那副将搔了搔头,“末将只是有那么个蠢念头,也知道希望渺茫……末将与王爷的兄长曾经是宿在一间值房的兄弟……”
是二哥的同袍吗?难怪对自己这么照顾。颜音点点头,径自向那块界碑走了过去。
那是一块三角形的界碑,三个面上分别写着“源”“赵”“室韦”四个大字。
颜音紧握住怀里雨过天青的瓷瓶,抬头向室韦那边看过去。室韦的天空,正是娘念念不忘的,青如汝瓷的天空。可是……哪里的天空不是一样的青色呢?人间有国界,但是青天没有。
颜音缓缓跪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幅画,打着了火折子,将那幅画点。
那是一幅巨幅的青绿山水,描绘的正是颜音一手打样却未曾得见的皇家禁苑:明春苑。这幅画,原本是绘来作为给颜启晟的寿礼,但被颜亭的伤耽搁了,直到到了渤海,才绘制完成。
那些亭台,那些花木,那些美轮美奂的景致,在火焰的吞噬下,一一化作了灰烬。像是那些曾经在颜音生命中出现过的灰烬:大梁尚省大火,新宋门神卫营大火,翰林院舆图处大火……离开大梁时车后废墟中的烟尘,燕京仙露寺的风尘,羽衣尽时的灰尘,未曾得见的鹤园废墟中的轻尘……以及玲珑灶中,随着热气旋升的炭尘。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一切都逝如流水,尘归尘土归土,繁华落尽,青空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