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抽钗脱钏身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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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两国议和已定,大梁城暂无兵危,永安郡王一家人已经返回了王府居住。
再没有万岁山那样高峻的地方可以远眺整个大梁城了,珠儿有点落寞。王府中最高的地方,便是这绣楼,推窗望去,也只能看到王府前后两三条街的景象。
市井中微微有了一点生气,街巷中开始有小贩四处活动了,各种悠长的叫卖又在巷弄中重新响起,却略略带着些拘谨不安。
冬至节在一片混乱中过去了,这一天,天子原该去青宫郊祭,但青宫却已被源军占据……腊八节也平平淡淡过去了,几座大庙也赊了五味粥,人们也捐了香油钱,但却没有半点节日的喜气,反而充满了悲怆哀伤。再来便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卖五色米食、花果、胶牙饧、箕豆等年节小食的商贩渐次多了起来,倒真像是预示着一个平安新年似的。
珠儿的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
自源军占了大梁府之后,便开始一点一点掏空这个城,开始是索要军械、马匹,再来便是检视府,拘收籍。先要走了三千女子劳军,后又将河东河北守臣、监司的亲属押往军中为质。因为和谈初步议定,赵国割让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给源国,源军唯恐河东、河北守臣不肯好好交割,便扣押了他们的家属。
前日,皇上又下了诏:“源军敛兵不下,保安社稷,全活生灵,恩德至厚。今来京城,公私所有,本皆大源军前之物,义当竭其所有,尽以犒军。今已差官遍行根括金银,切虑人户未能通知,尚有藏匿窖埋,致使本朝有亏信义,或敢如前埋藏,并行军法。”
家家户户,都要把金银全部缴纳出去,便是一根耳挖,一片金叶也不可留。
珠儿用手指搅弄着螺钿妆盒中那些细碎的宝石,嘴边浮现出淡淡笑容,像是冷笑,又像是苦笑。笑那些源国鞑子只知道金银价高,不知道珠玉的珍贵。笑自己昨日上缴黄金头面的时候,把上面镶嵌的宝石全部卸了下来,那些鞑子根本没看出来。笑皇上和朝臣,被人家这样予取予求,还在做着平安梦。更笑这一城的百姓,以为舍了身外之物,便能保住一身一命……
这些宝石也怪,被金子簇拥着的时候,看上去是那样的流光溢彩,此时孤零零的一个一个躺在那里,便显出几分丑陋陈黯来,看上去反倒是不如琉璃光彩夺目。
琉璃……流离……珠儿又想起许道长的话,心里一沉,左眼微微跳了起来。
“到底是左眼跳财?还是左眼跳灾?”珠儿越是回忆,越想不起来。突然见妆盒底部有一片残存的纯金花子,便拈了起来,贴在了眼皮上。似乎……好了一点,心,也安定了下来。
“小姐!香梅回府了,就在前面,你……你快去看看吧!”紫笑一边拭泪,一边说着,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母亲,怎么回事?”珠儿见父母都在,脸上尽是凄然之色,不禁心下惴惴。
王妃只是拭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三千劳军女子,源军退回了五百人,说是有病或是……不是处子。加上逃走的人数,要再送出去八百人……皇上有令,谁家的被退回,就由谁家补上……剩下的,由大内择宫人替补……”永安郡王康微这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得无比艰难。
“不是处子……”珠儿心中一片混乱,这些女子纵然之前是处子,只要出了大梁城,又怎能保住处子之身?!这个理由,简直是无理取闹!珠儿毕竟是王府千金,纵然是心里已经恨到了极处,却不知道怎么骂人,也找不出任何恶毒的词汇,或者说,她心中最恶毒的话,也不能形容此事之万一。
“王爷!夫人!不要送我出去,不要啊——!”伴着一声凄厉的惨呼,门外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女子。她一进门就双膝跪倒,膝行着,蹭到王妃脚前,不住扣头。那一头青丝散乱了开来,一上一下,飘飘地舞动着,青丝的缝隙间,是一张漾着泪痕的,惨白的脸。珠儿认得,那是二哥房里的婢女玉绣。
管家从外面慌忙追了进来,拉起玉绣的胳膊,骂道:“你这贱婢好不晓事,竟敢跑到这里来惊扰王爷!不是说好了送你出去,换得你全家脱离贱籍吗?这样你两个弟弟便可以参加科考,光耀门楣,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
“呸!”玉绣抬起头来,重重的啐了管家一口,她的额头已经磕破,淋漓的血迹,模糊了眼眸,“既然是好事儿,你怎不送你家闺女去!”
管家有些尴尬,抬眼看了看王爷、王妃,也不便发作,只是劝道:“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变卦了?”一边说,一边拉扯着玉绣的手臂,想把她拽出去。
玉绣只是用力坠着身子,不肯挪动半步,嘴里喃喃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香梅已经成了那个样子……我死也不去!凭什么?凭什么兄弟的前途,要用我的清白……用我的命去换?凭什么啊……就因为我是女子吗?”
珠儿听了这话,心中恻然。是啊,打仗打输了,是男人的错,但是这错,却要让女子来承担。一家人的富贵荣华,是踩着女儿的后半辈子一步步爬起来的,他们竟然忍心……他们的心肠,难道是铁石做的吗?
玉绣奋力爬回到王妃脚前,揽着王妃的裙摆泣道:“夫人!夫人!不要让我去,不要!我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求您救救我!”
王妃只是垂着眼眸,飞快地捻着手中的沉香木念珠,一滴泪,滴在念珠上,又被飞快地转过,和其他念珠混在一起,再也找不到了。就像是生命中擦肩而过的那些人,为他们的苦难喟叹过,哀伤过,但又被滚滚的岁月洪流冲散,不知道去了何方……
玉绣见王妃不出声,愣了片刻,突然腾地弹起身子,直向厅中的柱子撞去。
还没等玉绣冲到柱子跟前,永安郡王康微已经挡在了前面,一掌挥出,把她打倒在地。
“带出去!这么闹,像什么样子!”康微厉声。
见王爷发了怒,管家诺诺连声,拉起玉绣便往外拖。
“慢!她不去,我去!”却是绯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