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放晴。

颜音一大早就起来了,裹着重裘,开心地在院子中玩雪。他不像寻常孩子那样滚雪球,堆雪人。而是用脚印在雪上踩出图案来:大朵的宝相花,细碎的连珠纹……将那一片无暇积雪织成一袭暗花的锦。

“喂!你小心些,不要踩坏了我的画!”颜音对阿古喊道,“你只准走那条路,不许踩到路外面来。”

阿古却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对面好像来了好多人。”阿古一面说着,一面附耳在门缝边倾听。

“过去看看好了,干吗这么鬼鬼祟祟的!”颜音说完,小心地踏着那些图案,走到了甬路上来。

对面院落的大门敞开着,院子中挤满了人。

颜音见人多,便不近前,依然站在门槛上,扶着门框,抻长了脖子眺望。

颜鲁虎一口略显生硬的汉话,声如洪钟:“恭喜太子,贺喜太子!令尊昨夜驾鹤西归,太子继承大统,为赵国新主!”

死一样的沉寂过后,是康茂略带喑哑的声音:“我的父皇,是怎么死的?”

“呵呵……令尊寻仙修道,大彻大悟,已经修成正果。”颜鲁虎的语气有些支吾。

“不会的!你胡说!父皇……父皇难道是被你们害死的?!”

“哼!本王怎么舍得害他,是他自己——”颜鲁虎见不留神说漏了嘴,忙戛然而止。

“父皇……到底是怎么去的?”康茂的声音中带着绝望,“告诉我!我要听实情……”

“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让他用碎瓷片割了腕,我早说过不该给他们一只碗,一盏灯!”颜鲁虎后面半句话,已经改作了女直话,想必是对左右说的,“去!把这里所有东西,统统收走!”

两旁有人答应了一声,便动起手来。

颜音侧了侧身子,靠在门框上,给那些搬运东西的人让出一条路来,但眼睛却眨也不眨,一直盯着人丛之中。他的个子实在太矮,纵然是站在门槛上,也没有办法看到康茂的脸,只能凭借他头上的金冠,才能判断他的所在。

康茂一直没有说话,那金冠也一直静止着,一动不动。

“太子是储君,先皇逝世,天下便以太子为尊。这道誓,令尊昨日已然同意,只是未能签字画押,今日只好请太子代为签署了。”颜鲁虎又道。

那金冠一动,略略倾斜了一个角度,想必是康茂接过誓翻阅。

“引咎逊位,另立异姓?!这是何言!?”康茂怒道。

“这是昨日你父皇亲口答应的。”

“胡说!父皇绝对不会答应!我康氏自立国以来,德泽在民,于今已有九世,天下之人,莫不臣服,怎可轻言废立?”

“呵呵,令尊自惭背信失德,引咎自戕,康氏已经不配再掌有赵国天下——”

颜鲁虎还没说完,却被康茂凄厉的声音打断:“什么?!以宗室戚里女子折犒军之银,你们……你们简直就是禽兽!”

啪的一声,那誓被康茂掷出,想必是打在了颜鲁虎身上。

颜鲁虎怒喝:“把他的手指斩下,用他的血画押!”

颜音的身子一抖,“不要……太子哥哥……不要!”那声音很轻很轻,只有站在他身边的阿古,才能听见。

康茂一声轻轻的,被压抑着的惨呼传来。

继而便是颜鲁虎的豪笑:“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颜音见他们要离开,将身子缩到了院门后。

“太子哥哥!”见所有人都已经走远,颜音忙扑了上去。

康茂跪坐在一片积雪上,右手食指插在雪里,不言不动,周围的雪,红了一片。不远处的雪地上,另有一处殷红,像是雪中绽放的一朵妖异的花,是那枚断指的所在。

颜音走过去,拾起了那枚断指,用帕子托着,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像是捧着一条脆弱易碎的生命一般。那断指已经被冻成灰白色,断口处的血,早已凝干。

“太子哥哥,这个……还能接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