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根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一条线,分开了两群人,靠城外一侧,是衣甲鲜明的源军,靠城内一侧,是五行八作的大梁百姓。那条分界线很明显,但又不至于泾渭分明,看上去,倒有几分一团和气的意思。

人太多了,蒲罕和颜音挤不进去。饶是颜音坐在蒲罕的肩膀上,也无法找到颜启昊的位置。

城门旁侧的皇榜,又贴了一层,淋漓的墨迹还没干透,糨糊的湿痕湮了过来,更显得一片斑驳:“拘收戚里权贵之家赀财,以助犒军,今来累日,并未见人户尽数赍纳,切虑罪责,致将金银等藏窖。右榜人户等将本家金银表段,竭其家赀,赴府送纳,如敢藏埋,许诸色人告,以十分为率,三分充赏,先以官钱代支,其犯人以军法行。知情藏寄之家,亦许告给赏,不行陈告,与犯人同罪。”还是表达要大梁百姓悉数缴纳金银之意,但措辞比上一张严厉了许多,而且增加了举报的赏格。

“出什么事儿了?”蒲罕问身边的一个兵卒。

“这帮蛮子,很是刁滑,之前说已经将城中金银尽数上缴,结果昨日河北、河东守臣家属出城,从他们随身行李中,又搜到不少金银,可见是有所隐匿。崇王震怒,下令今日将四壁提举使杖毙,提举副使鞭背五十,不杀杀他们的气焰,他们不知道咱们的利害!”

蒲罕皱了皱眉头,对颜音说道,“这里没什么热闹好看的,起风了,我们回去吧。”话音未落,杖声,鞭声,惨叫声,已经响成一片。

颜音抻长了脖子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忙拉了拉蒲罕的耳垂,说道:“我们上城去看,好不好?”

“打人而已,没什么好看的。”蒲罕继续劝着。

“我要上城去看一眼父王。”颜音坚持。

蒲罕无奈地摇了摇头。

城上也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源兵,蒲罕好不容易才挤到女墙边。

颜音正要去找那帅旗下的父亲,但目光却被那四个刑床深深吸引了。

刑**的四个人都已经被打了几十棍,气息已经很微弱,微微的呻吟飘在风里,断断续续。

漆黑的刑**,一大片血泊像一朵大花,妖艳的盛放。一起一落的板子溅起的滴滴鲜血,在刑床周围撒成一片淋漓的赤色。那板子落点下的血肉,已经成了一团模糊的肉糜。

颜音被惊呆了,眼睛眨也不眨。

蒲罕忙伸过大手来,掩住颜音的眼睛:“没什么好看的,当心晚上做噩梦。”

颜音掠开了蒲罕的手:“父王能看,我就能看,没什么可怕的。”

右手第一个人可能是昏过去了,一旁有人一桶水泼下去,那一团模糊的血肉,瞬间变成了森森白骨,那刑**的人,猛地一挺身子,一声惨叫,冲口而出,激**着人们的耳鼓。这让颜音无端地想起了那日冰面上,被蒲罕摔死的那尾鱼,也是这样扭动着身子,做最后的挣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颜音第一次,领会到了这八个字中暗含的惨绝。

血,被冲了下来,汇成一条红色的细流,顺着斜坡,流到围观的大梁百姓那一侧去了。人群瞬间便**了起来,前排的人向后退着,拥挤着后排的人,像是一波一波的水纹。似乎那血流带着咒怨,不能让它粘身似的。

那些看客们脸上,木然中似乎带着点儿幸灾乐祸。就是在昨天,这四个人还带着如狼似虎的衙役,踢开每一家每一户的门,去抄捡遗漏的金银,此刻却辗转在杖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颜音不忍再看,一转眼,便在帅旗下找到了父王的脸,隔得远了,看不清表情,只见他似乎和崇王说着什么,对于眼前的惨状,浑不在意。

另一侧的刑桩上,另外四个人的五十鞭子已经打完,正**身子示众,散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颜面,却遮不住身上淋漓的鞭痕和屈辱。

颜音浑身一抖,森然的寒意瞬间袭遍了全身。

蒲罕忙道:“若冷,就回去吧。”

颜音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蒲罕转过身子,骑在他脖子上的颜音便再也看不到那淋漓的血了,但耳畔还是回响着沉闷的杖声。

“为什么不一刀杀了他们,给他们个痛快?”颜音喃喃说道。

“因为要让这些赵国人乖乖听话,为我们做事,就要让他们怕,要想让他们怕,就只能这样。”蒲罕解释,“世上总有很多比死还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