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刚到家那会儿,有一肚子话想跟父王说,可是父王却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现在想说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您又非逼着我说。”颜音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喃喃说道。

“是爹爹不好,爹爹向你道歉……你要是不愿意说,就别说了,爹爹不逼你,不过爹爹是真的想知道你在中都过得好不好,都经历了什么事?”

“那事儿……说来话长了。”颜音轻叹。

“那就慢慢说。”

“父王,您还记得的珠儿吗?”

颜启昊眉头一皱,心道怎么又提起她了,本不想接口,怕颜音因此想起了那次重责,又怕颜音对她仍然有情。但好不容易盼到颜音对自己态度和缓,却又不好避而不答,只得说道,“记得,就是跟康茂跑了的那个。”

“她后来被捉回来了吧?”

颜音的语气,很是平淡,倒不像是对那珠儿还有情愫的样子,颜启昊这才略略放下了心,继续说道,“是,那些人最后只走脱了两个,一个是康茂,另一个是个地位低下的宫女。”这些事,之前都是刻意瞒着颜音的,怕颜音知道了又闹出什么事端来。

但此时颜音脸上波澜不惊,依旧淡淡问道:“后来呢?她如今下落如何?”

“她后来被分到了盖天大王的营寨做营妓,但解送中途又逃走了,如今下落不明。”

颜音听了点点头,怅然叹道:“她真是个奇女子。”

颜启昊听颜音这样评价珠儿,心中更是放心,“是啊,我初时还以为她隐瞒了岁数,特地去查过大梁府档,发现她果然只有七岁。此女行事真是出人意表,连很多大人都不如她。你小的时候已经很是端凝持重,像个小大人一般,但比起她来,还是远远不如,她那份决绝勇烈,很多成年男子也比不上。”

“是啊……”颜音也感慨。

颜启昊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好,音儿长大了,到了可以父子促膝对坐谈女人的年龄了。

“你那说来话长的事儿跟她有关?”

“不是。”颜音摇头,“是我弄错了,倒是跟皇上罚我去洗衣院有关。”

“什么?!”颜启昊瞠目,“皇上罚你去洗衣院?他把你当什么了?你是我的亲儿子,他的亲侄子,不是他后宫那些嫔妃姬妾!”

颜音见颜启昊急得满脸通红,忙解释道:“是我犯了错。”

颜启昊大急,“便是犯错,也要用罚男儿的方式罚你,怎么能让你去罚后宫内眷的地方?”

颜音笑道:“皇上舍不得杖我,他知道我这身子受不起。”

听了这话,颜启昊想到因自己的那顿杖责,给颜音带来了一生的病痛,气势登时沮了,但依旧愤愤不平,“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待下次面圣,我要好好说道说道,我也曾带着他儿子打仗,可从不曾这么折辱过他儿子!”

颜音一笑,“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父王的探子自然打听不出来。”

听颜音这么一说,颜启昊才稍稍气顺了一点,若是没什么人知道,没损了颜音的名声和脸面,倒也罢了。

“其实,就算有人知道也没什么,我倒是不觉得被罚去洗衣院是折辱,总好过当众被杖刑。”

颜启昊有些心虚的偷眼去看颜音的脸色,见他轻轻忽闪着睫毛,平平静静的,倒似并不是在说那次杖责,只是泛泛而谈,便稍稍定了心,安慰道:“咱们大源习俗如此,大家都不介意这些,爹爹小时候顽劣,常被皇考重责,便是当今皇上,也没少责打爹爹,太宗皇帝还曾因挪用银被群臣杖责过,也算不上什么折辱。”

“若是关起门来,怎样都行,我就是受不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也许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吧……”颜音叹道。

颜启昊觉得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颜音却已经开口娓娓道来。

大昌二十一年,也就是兴兵射柳那一年的初冬。

仅仅半年时间,颜启昊便领兵收复了河东河北的大片失地,又一次,陈兵在黄河北岸。但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样出奇兵**,而是稳扎稳打,每下一城便安民布政,绥靖地方,做下长治久安的规划。这样一来,粮道通畅,补给便捷,大军南进再无后顾之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单等天气转冷,黄河封冻,便可以踏冰向南进军了。

在这种形势下,赵帝康茂遣使求和。

“……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兹盖伏遇伯大源皇帝乾坤之德甚溥,日月之照无私。不怒之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且俪美于唐虞。弗念一夫之辜,特全万人之命,宇宙载肃,宗社获安。轨既同,永托保存之惠;云天在望,徒深向往之诚。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

求和的国,写得言辞卑下,又许了高额的岁币,却只字不提那些被俘的兄弟和亲人。

颜启昊捏着那份国,往案上重重一掷,“此人寡情凉薄如此!兄弟,姐妹,庶母,叔父均在极北苦寒之地,他却不肯以金帛来赎,这等样人,说的话信不得!分明是佯称和谈,希图拖过寒冬,待到春暖,他们便要毁约兴兵了。”

老八鲁王颜启昕也是一叹,“听说那康茂姬妾成群,却始终无所出,像这样都不肯把弟弟赎回去,百年之后,这皇位又能传给谁呢?”

颜启昊摇头,“他大抵想着自个儿还年轻,总不至于绝后吧,弄个弟弟回去,怕是担心皇位不安稳。”

“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因为有了身孕,刚刚被皇上抬为良人,还有一个小妹妹还在洗衣院,他竟也忍心不管了?”

“南赵讲究失节事大,饿死事小,这女人失了节,便不算是人了。”

“怪事,那韩庆通本是汉人,在渤海国做节度,降了咱们,后来又反了,投了南赵,被南赵奉为上宾呢!这等三姓家奴倒不是失节了?”

“那韩庆通骁勇善战,又深知我国军事,于他们有用,自然要重用。妇人女子,都是没半点用处的,找个理由,便可以心安理得地舍了。”

两个人嘲讽起南赵来,倒是一搭一档,说得快活,但真到了和还是战的问题上,想法便相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