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支,爹爹本来想着,补好三十七个汝瓷,便一起送给你做礼物,但如今基本完好的只有三十一个,有些碎片不全了,补到一半,便没法进行下去……爹爹也老了,眼睛不行了,灯下看不清楚,只得白天日光里摆弄,心里也耐不住做这些细碎活计,做久了,心就突突地跳……”

“父王……”颜音第一次从颜启昊口中,听到“老了”这句话,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见颜启昊鬓边,果然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虽然只有几根,虽然若不是离这么近,根本看不分明,但,毕竟是老了。一生戎马,战功赫赫的爹爹,竟然也有老了的一天……颜音眼中微微有些湿润,想要去帮颜启昊拔下那白发,但抬了抬手,又放下了。

“爹爹……教我吧!”

颜启昊微笑颔首。

卷上珠帘,那一方明媚的阳光便静静倾泻到宽大的桌案上。桌案上,林林总总摆着粘补瓷器需用的各种材料器物:虫胶、蛋清、金刚砂、玛瑙刀、寸带、油泥……,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巾,托着那几枚雨过天青瓷瓶的残片。

颜启昊坐在桌案旁,耐心讲解着。颜音侍立在他身侧,认真聆听。

铜盆中的净水,冒着热气,那残破的瓷瓶,在颜音的灵巧纤细的手指下,渐渐破镜重圆。

颜启昊微笑看着全神贯注的颜音,只觉得唯有在这一刻,这个孩子才算真正重回到了自己身边。他第一次穿衣,第一次用筷子,第一次写字,自己都没参与,自己曾经许诺过的,教他骑马射箭,也成了空谈……作为父亲,在儿子十六岁时,才第一次传授他技艺,而这种技艺,则是之前自己做梦也想不到能够掌握的。造化弄人,曾经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一样也没有实现,而此时回到原点,似乎也并不晚。

“不可!”颜启昊伸手阻止颜音,“这一片连在那两片的接缝处,必须等那两片粘接牢固了,才能加上第三片,否则很难抱合准确,这是一项慢功夫,半点也急不得。”

“是。”颜音放下手中的活计,恭谨回应。

颜启昊微微一笑,重又握住了颜音的手。

裂痕已经开始弥合,时间终究会将一切熔铸成圆满。

转眼便是新年了,迁都的事情,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展开。燕京的馆驿,甚至包括惠民署的衙门,都住满了中都派过来的工部官员。丈量土地,规划选址,动迁采买……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颜启昊也凭空添了很多琐碎政务,一个年过下来,竟是没有一天空闲。

“音儿,今天是你十六岁生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人了。父王为你准备了成人礼,快点收拾收拾去前厅吧!”大年初三一早,颜启昊便兴冲冲地跑来留园,原本可以让下人做的事情,只要涉及颜音,他都要亲自做才放心。

源国成年男子的发型是剃去顶心头发,披发不束,以发箍或发带约发。而男子的成人礼,通常是由父亲剃下儿子的第一缕头发,再由匠人完成剃发。而后儿子沐浴更衣,拜见父母,一家人再摆个家宴而已,颇为简单。但有些富贵人家会同时分给儿子田产钱财,让儿子当门立户,这时候就会有宗族长辈参与。

“父王……”颜音趑趄着,“我不想剃发。”

颜启昊以为颜音对裴满氏还有心病,不愿意拜见她,忙解释道,“你二哥也不在家,咱们简单些,就你和父王,剃发更衣之后,一起用餐可好?”

“父王,我不想剃发……”

“为什么?”颜启昊看着颜音结在头顶的发髻,皱起了眉头。

“不好看……”

颜启昊笑了出来,“有什么不好看的?咱们祖祖辈辈都这样,你觉得父王不好看吗?”

“我不喜欢……”颜音嘟着嘴,像个撒娇的小孩。

“平日里戴着帽子,并没有人看见。”颜启昊继续劝说。

“可是我自己心里清楚,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亵衣没人看见,难道就不换洗了吗?

颜启昊又皱起了眉头,“这是咱们大源的习俗,你看看那些宗室少年,哪一个没有剃发?你这样结着头发,在别人眼里就是长不大的孩子。”

“长不大最好,我本来就不想长大……”颜音小声嘟囔。

“胡闹!哪有成年了不剃发的道理?”颜启昊微微有些怒。

“三哥就留起来了……”颜音小声。

“什么?!亭儿怎能如此胡闹?皇上知道吗?”

颜音摇头,“大概不知道,就像父王说的,反正戴着帽子,剃不剃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是女直人,就应该剃发!”

“明明不剃发比较好看……你看咱们府上,很多女直人也不剃发了,再说女直和汉人通婚渐多,他们的孩子,到底算女直人呢?还是算汉人呢?”

“孩子自然随父亲,一切都听父亲的,我让你剃发,你今天就要剃发!”颜启昊见说不过颜音,也上来了脾气。

颜音轻轻叹道:“我要是坚持不剃发,父王您是要打到我答应为止呢?还是把我绑了,强行给我剃发呢?”

颜启昊大怒,刚要发作,抬眼见颜音手臂上高高隆起,那伤口还没痊愈,衣服里面还裹着纱布,心一下子又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胸口一起一伏的,只是喘粗气。

颜启昊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忙伸手去按住胸口,抬眼间却见颜音只是在床边立着,脸上神色茫然,也不知道过来问问自己哪里不舒服,登时便怒火中烧:学了这么多年医,怎会看不出父亲身体不适,居然就这样不闻不问?

“我不打你,也不强迫你,难道就治不了你了吗?”颜启昊说着,一把扯下轻纱幔帐,撕成纱带,将颜音结结实实地绑在了**。

颜音被仰面绑在**,觉得没遮没拦的,又不知道颜启昊到底想做什么,脸一下子红了。

谁知道颜启昊什么都没做,又坐回到椅子上,继续生着闷气。

颜音很是奇怪,若是要将自己绑起来责打,应该面朝下才是,若是要强行给自己剃发,应该绑到椅子上才方便,这样仰面绑着,真是猜不透要做什么?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 只有颜启昊粗重的喘息声,回响在整个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