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听的几乎大气不敢出,怪不得长公主那么推崇季老丞相,动不动就是季老丞相曾经说过,原来,季老丞相的惊世骇俗,是如此的惊世骇俗!

“我家里,有好些女掌柜。”李桐低低道,“是从我曾外婆就开始用了,我外婆经常说,我们家的铺子里,是以本事论,又不是以男女论,撷绣坊的总掌柜,就是女的,只不过怕惊世骇俗,日常应酬,都是给她帮手的二掌柜。但只要和我们家做过几年生意的,都知道撷绣坊的大掌柜是谁,连带着,我们家的铺子出去采买,相熟的人家看到女子出来,从来不敢轻视,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大掌柜,或者是不是以后的大掌柜。”

福安长公主两根眉毛高高抬起,好半晌,两根眉毛落下,哈哈大笑起来。

福安长公主笑了好半天,才渐渐止了笑,用帕子按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倒是我俗不可耐!若论气势,我可远不如你曾外婆,也不如你外婆,大约连你娘都不如。”

“比我总强点。”李桐笑道。

“也不一定。”福安长公主长长舒了口气,“你这份洞悉一切,我就不如,明明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份洞察明白,我看连白老夫人都不如你,你们家从你曾外婆起,个个得天之厚,大约就是太聪明太难得了,才个个这样孤寡。”

李桐脸上隐隐有丝丝苦笑,曾外婆、外婆和她阿娘,都是真正的得天之厚,只有她,她简直怀疑自己是阿娘抱养的……她的洞悉一切,是用一辈子的悔恨换来的。

“季老丞相十来岁就名闻天下,十几二十岁就到处讲学,后来为官,每到一地,必定选了地方,每月至少一次讲学,做了丞相之后,也是每个月都到翰林院讲学,能在翰林院讲学,又能让人人心服口服的,大约也只有他了。”

福安长公主语气里带着隐隐的自豪,“但凡听过他讲学的人,都以他的弟子自居,可真正能得到他肯,列入他门下做弟子的,一共只有七个人,年龄最小的是我,但得了先生衣钵的,是吕相。”

李桐听呆了。

“这七个人里,没有先生的儿子。”福安长公主抿着嘴,一边笑一边摇头,“你看,先生就是这样,哪怕是他自己的儿子,独养儿子,他觉得不配做他的弟子,那就不是他的弟子。”

“那季天官的先生……”

“季老丞相一生育人无数,他的儿子是他教的,皇上也是他教的,那又怎么样?他教的,难道就是他的弟子了?”福安长公主绕口令一般,李桐点了点头,她听明白了。

“户部尚楚怀贤,也是先生的弟子,七个弟子,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有我们三个了。”

“你准备推楚怀贤入阁?”李桐反应极快,福安长公主看着她,笑眯眯点了点头,“我自小就得季老丞相教导,可我是先生的弟子这事,知道的人,也不过就是先生和几位师兄,白老夫人大约猜到点儿什么,不过,猜到和知道,那是两回事,楚怀贤是先生的弟子,大概就只有先生和师兄们知道了。”

福安长公主晃着脚,“有个人能说说话儿的感觉真好,这话是先生说的,那时候,先生常跟我说话,什么都说,好几回,先生都这么说:有个人能说说话儿的感觉真好。”

“季老丞相真是让人望而弥高。”李桐感慨了句,福安长公主斜着她,嘴角往下扯了扯,“什么望而弥高,你根本就望不见他。”

李桐被她这一句话噎的无话可说,站起来挪了茶具过来,烘茶煮水准备点茶。

“吕相是季老丞相的衣钵传人,他传那样的话给你,他想干什么?”李桐想着季老丞相那个惊世骇俗的建议,忍不住问道。

“皇上是个糊涂皇上,可他好在严守祖宗定下的规矩和刑统法度,也就是糊涂了些,可如今的太子……”

福安长公主拖着长音,“糊涂比皇上更糊涂,别的好处一样没有,真要登了大位,会怎么样?唉!我觉得我这心境修为,都是从认识你开始一路往下掉,本来都快出尘入化了,现在倒好,越来越红尘世俗。”

福安长公主话锋突然一转,抱怨上李桐了,正碾着茶粉的李桐抬头看着她,哭笑不得道:“跟我有什么相干?”

“要不是为了你,我能破戒插手今年春闱主考的事?怎么跟你不相干?”

“那是你自己提的!我压根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能怪我,怪你自己!”李桐不客气的堵了回去。

福安长公主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好吧,算我自找的。我这么做,也不能算违了阿爹的心意,阿爹说,让我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我要是不帮你,你大哥蹉跎一辈子,你就得被绥宁伯府欺负一辈子,你心思这么重,肯定活不长,我就你这么一个能说话的人,你早死了,我肯定不快活,所以,嗯。”

李桐听呆了,好吧,你觉得是这样,那就这样吧。

“现在也是没办法,再怎么说,这是阿爹的江山基业,是阿爹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阿爹留下的江山基业败个一干二净,把林家拖进万劫不复之地,让阿爹身后无人祭祀,流落成野鬼孤魂吧。”

福安长公主接着道,李桐低头专心分茶粉沏茶。

“时局如此,都是不得已!”福安长公主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就算为了阿爹,我也不能再坐视不管!”

“喝杯茶润润喉。”李桐沏好茶,推到福安长公主面前,福安长公主伸出手指轻轻弹着杯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这样?”

“季老丞相跟先皇提了那样的建议,先皇也没怎么着他,后来又把这事告诉了你,我觉得先皇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不过就是狠不下心下不了手而已,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孙子,所以,先皇其实……对吧?”

李桐比福安长公主直接多了,福安长公主高高抬着眉,好一会儿,噗一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