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皎话音停顿, 直直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段熠面上闪过许晦涩难懂的情绪。

“你父亲,死不足惜……”他用同样的开头。

但时隔不久,想说, 以及能说的,都不一样了。

孟云皎心里头揪得发紧,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屏住呼吸, 期待听到他口中的真相。

她敛住心神,听他一字一句道——

“他知我心悦你,却非要横加阻拦, 他就是该死。”

段熠风轻云淡的描述着一个人的死因, 面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得意洋洋。

“孤当时刚称帝,最容不得旁人藐视,他既敢当众抗旨,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孟云皎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真相, 竟是如此丑陋不堪。

她看着面前疯癫状的帝王,字句铿锵道:“段熠,你真是无药可救。”

她不欲再理会他, 转身离开了他的寝宫。

独留段熠坐在塌上,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陷入孤寂。

他垂首敛眸,宛若低喃:“对,孤就是无药可救。”

他早已……药石无灵。

*

“循法之功, 不足以高世。法……法……”

松榭宫内, 有孩童发虚的朗读声, 也有男子威严的斥责声。

“段鸣!这么简单的战国策,你学了这么多遍还是学不会,枉你身为皇室子弟!”

“手伸出来!”段熠拿着戒尺,毫不心软的打在孩童的手板上。

他一边体罚一边训斥,面上冷若冰霜:“你这般无用,往后怎么担得起储君之位,孤又怎么能安心离开?”

不知道是因为手板太疼,还是他哪句话刺痛了段鸣的心。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涌而出。

稚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皇兄你不要离开,鸣儿会听话的,鸣儿会好好学习,不会再忘记了……”

“呜呜呜,皇兄你不要生气……”

他扒拉着段熠的衣摆,鼻涕眼泪一通全沾在了明黄的龙袍上,看着好不可怜。

连昊公公也于心不忍,忙把段鸣抱离了房,免得孩子再无知地触怒了龙颜。

见段熠喝了一盏茶后情绪平复了不少,昊公公才大着胆子上前劝:“小王爷并非天生迟钝,只是年纪还小,假以时日,定能担得大任,陛下切勿拔苗助长啊。”

段熠又怎不知自己刚刚的失控吓着了孩子,可他就是按捺不住。

他深叹一声:“可孤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自古以来年少登基必会引起朝局动荡,段鸣今年虚岁也才六,内有三王鼎立,外有四海八荒虎视眈眈,纵使他尽量在传位之前把障碍铲除,也难保在他离开后不会有牛鬼蛇神冒出来。

届时,年幼的帝王坐在那龙椅之上,群狼环伺,也只能靠自己的手腕活下去了。

他当然不愿揠苗助长,他只是想在自己撒手人寰之前,把段鸣培养得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

段熠如今回想,幸好自己与孟云皎的子嗣没来得及降世,否则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他也不忍自己的孩儿和皎皎去承受。

原来上天所有安排,是早已料到今日。

昊公公面容难掩悲戚:“陛下福大命大,定会与天同寿的。”

这种恭维的话如今已起不了什么作用。

段熠有自知之明,只想着在自己仅剩的日子里,把事情都安排妥当。

“孤现在能信的只有你和宗澜了,孤走了以后你们定要好好辅佐小王爷,替他稳住这个江山,决不能生出二心。”

昊公公还欲再劝:“陛下……”

“莫再说了。”段熠打断他,面上已恢复一片冷然。

他不怒自威的声音令人肃然,“反正孤就是化为孤魂,也会盯着朝堂上下,若是有谁欺君罔上,孤自有法子严惩。”

*

段熠雷厉风行,那段日子都待在太仪殿处理朝政。

他的手腕比之前更加狠辣,阎王的名声传遍天下。他赏罚制度分明,把朝臣管教得服服帖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一个最稳定的朝局交给段鸣。

为了把未来几年的政务也提前处理,他的工作量很庞大,几乎不眠不休的在御房度过,连监督段鸣都分身乏术,更妄论去苌华宫寻.欢作乐了。

这日,在宴请完宾客后,段熠喝得醉醺醺的,在昊公公的搀扶下脚步不稳的走在长廊之上。

好几次险些摔倒,他却执意的往前走,模糊的视野看不清前路,仅凭自觉朝一个方向走去。

昊公公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陛下,这里是去苌华宫的路。”

段熠被风这么一吹,酒意消散,这才清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