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他问。

“如果你------我会联络到你的家人。”他找到了女人的软胁。然而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她刚刚失去......按照他的估计,女人一生不会找回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刚刚满月。她没有丈夫吗?她有丈夫,男警察查过,他甚至曾经试图联络那个男人,但是那男人无法联络得到。男警察马国良猜测女人曾经的经历,可那猜测刚起了个头儿,便叫他自己叫住了。

没必要,天下这么大,世上这么多人,猜每个人的经历,猜每个人的人生,这是太过庞大的计划,最重要这些人的人生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没兴趣,他必须强迫自己对这些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生失去兴趣。

他站起来,用沉默的眼光俯视女人。他不着急说话,他在等待女人的答复。女人沉默着。这似乎是一场无声的对峙。良久,男人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

“回去吧。”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让所里小王把你送回去。”

马国良追加了一句。

陈莫菲没有抬头,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内心有巨大的无奈与苦闷,她急需一个出口,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口,然而面前这个男人封了她的口儿,她失去了最好的出口。她静静的坐在那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阳光,灰尘在光柱里舞蹈。如果有来生,她愿作一粒尘,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喜怒哀乐。

然而尘真的没有喜怒哀乐吗?她不知道,也许尘也有尘的思想,只是她并不是尘,她无法真正了解一颗尘罢了。

男警察叹了口气,复又坐下。他不清楚此际自己的言行,如果换作是其他人,他早就用那些惯常用的伎俩把女人支走了。要么吓,要么哄,总之恩威并施,基本上会奏效。其实这个伎俩此时此际在女人身上也不能说是没有生效的,然而他不愿意继续逼迫她下去。人为什么不能慈悲一点呢?把她打发走了,他是落得下个清净,然而这段时间他又能办多少公事?解决多大问题?处理多少公务呢?马国良觉得自自己当这个差以来,心是变得越来越硬了。

他坐回去,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拿出一支,犹豫着递给女人。

陈莫菲并没有接,目光落在那支烟上停留了半秒,她复又勾下头,马国良看见一截女人白皙的脖颈儿,细小的绒毛紧紧贴合在她皮肤上,她挺白的,血管清幽幽的,一条一条像蚯蚓匍匐蜿蜒在皮肉里面。马国良收回目光,自己把烟复又放回到烟盒里。

就这样坐着吗?

也许就这样坐着吧。

坐到地老天荒。也挺好的。不然所里的事儿,回家以后,其实也有一堆的事儿,这些俗世间的事务有时充满恶意,他也不是桩桩件件都愿意去面对,他也有想逃避的时候。

他其实理解女人。

尽管,除了理解其实他并不能做什么。

马国良偏过头去,发现窗户上有一只缩着脖儿的小麻雀,风把它身上的羽毛吹得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幼毛,它在瑟瑟发抖。他很想过去,让它进来,这一冬天把它养在室内,施舍给它一碗小米再加一小杯水,也就足够了。于他是举手之劳,于那只鸟来说,这恩不小。他倒也不想它结草衔环,可能更多的是为了想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吧。他强大,可以保护弱小。他是个男人,他有这样的基因情结。

尽管事实上,他其实无法保护谁。

女人终于站起来,有了要走的意思。

女人很瘦,一站起来就更瘦了,她瘦瘦的背影就像一道闪电,尤其是裹在那样宽松的衣服里,更让她看起来像一枚柴一样。女人的背影让他想到窗外的那只小鸟,马国良回过头来,发现那只小小的雀鸟已经不知何时飞跑了,消失不见,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个念头还是吓了他一大跳。人命有时候很贵,人命有时也会很贱。贵与贱有时就在一念之间。他追了出去。

“陈小姐!”他叫。声音有些发涩。

“你等一下。”

他脸冲向走廊尽头。“小王!”他喊。里面有人应了他一句。一个年轻后生的脸出现在一扇门后,马国良说,“小王,去送送陈小姐。”他说。

那人“哎”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回屋像是去拿了什么,他胳膊上出现一件大衣,挂在臂弯里,然而跟在陈莫菲身后,走到门口时,马国良又把那小王给叫住了,不知道交代了些什么。小王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陈莫菲,点了点头,追了上去。

陈莫菲就回了家,她是被警车送回家的。到家以后她看见萧条而冷清的那个所谓的家,感觉有些惶惶然无助的不知所措,又有些空落落的不知所谓。怎么就是觉得有点儿冷呢,那样冷,她又伸手替自己加了一件衣服,却仍旧是觉得冷。

她立在窗前,想了许久,及至她把一切都想完,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找出来自己此前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她和她的思想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漫无目地的在天空上飞,飞得飘忽而杂乱无章,而且极其无绪,像一团乱糟糟的线头,他没法儿从中择出头绪来。

日子竟就要这样过下去吗?

她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