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尹煜佑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眼底带着两分认真和探究,“你为什么在一直帮我?正在对我散发善心的人告诉我最好收起自己的善心,那我到底该不该听呢?”

他笑盈盈的,笑容下面迸出无形而微弱的压迫感,让人琢磨不透笑意下面的意思,把时灿暄弄得有一瞬间的慌,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一句话:面前这个看似粗神经的人,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好对付的。

他的神色勉强,放在兜里的手抓紧兜布,别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重新直视着尹煜佑,嘴角再次带上了淡淡的笑:“我之前就说过了,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和目的,但是放心吧,这目的伤害不到你们的身体和利益。”

他抿了唇,不再继续往下说,气氛瞬时间变得有些僵冷,尹煜佑伸出手,他长得高,时灿暄脸色瞬间变白,他下意识闭上眼睛,脖子也缩了起来,脸害怕地歪向一边,似乎是担心这只巴掌会变成重重落下来的刑具,他忘了,站在面前的是个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根本不可能会打他。

尹煜佑瞟着他怪异的反应,却视作不见,在这种地方,这样长得善良的人会被欺负是各种故事里常见的设定,但是他不愿意过多探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干的,况且现在他还很不熟悉这个地方。

泥菩萨无法渡世人,更何况,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他的帮忙向来是有代价的,只不过大部分时候那种代价是于无形之中收取的,兔子如果真的是傻白甜,早就在森林里活不下去了,要知道学校也是一座小型的森林啊!而且他的爸爸还经历了那种事,又怎么说也是个商人,从小耳濡目染,纯善既是尹煜佑的大半天性,也是他的一层保护膜。

但他并不是坏的,他自身的底色确实是善良的没错,但是他不会像面前的天使一样随便对别人发散善良,他的每一份善良都像丘比特的箭,是有目的发射的,这就是兔子聪明的地方。这种不易察觉的狡猾也是孔峻熙在接触了他一次之后被勾起一点兴趣,继而折回的原因。

兔子结实的大臂绕过怀里这只羊羔精致的脸庞,紧紧揽住了他的肩膀,还抓着晃了晃,羊羔这具身体太单薄,像是纸片做成的一样。

……怎么这么瘦弱?

尹煜佑的心情忍不住变得有些复杂。

“你啊!不知道怎么回事,把我当小朋友啊?可是我怎么觉得……”他看着时灿暄,手松开,转而故意抵着下巴啧啧两声,“明明你看着才像个小朋友。”

朗澈的声音唤醒时灿暄因为刚才下意识的躲避动作而陷入麻木的神经,他的宝石蓝眼珠恢复清明。嘭!时灿暄攥起拳,白皙的拳头上带着微微迸起,但不甚明显的粗筋,力道玩笑地砸在尹煜佑肩膀上。天使低着头,精致的眼睛被花里胡哨的嘻哈帽所垂下的阴影完全吃住:“你才是小孩!我帮你是因为不希望这里再……”

他忽然停住嘴,被阴影含在舌尖的美丽蓝宝石眼珠颤了颤,短暂地呼吸一口气,脑袋再抬起来时,时灿暄的眸子里氤氲着苦涩的味道,看样子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再有人消失了。”

他的声音先是沉重,继而开始发颤,只不过颤意隐隐,不认真听发觉不了。随着这种痛苦的颤意,时灿暄眼里的笑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褪去了活跃而迷人的光芒,反而染上了苦行僧般的悲悯之色,“毕竟这栋大楼里长得好看的几乎都消失了,不止是人,就连宠物也没能躲过去。”

尹煜佑脸上的笑意被这悲悯的神色敛走,他纤长的指节敲了敲裤腿,说出口的声音里终于收起了那种似是伪装的吊儿郎当味:“为什么你一直在强调这栋楼?这栋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自认运气一般,属于中庸的凡人一枚,但这次却很“开门红”的被分进了一栋电影里会藏着冤鬼的楼,但是上帝又很奇迹的让他进了有天使守护着的宿舍。这也太有天选之命了!尹煜佑在心里暗暗吐槽自己这种狗屎淘金的运气。

时灿暄阖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那么玄乎,我这么说是因为,帝盛的员工宿舍楼只有这一栋,其它的那些单身公寓大部分人是没运气住进去的,别墅就更不用想了。整个园区,只有这一栋楼是这样的,里面住的都是粉丝量没达到五十万,随时面临着淘汰和高层打压的底层主播,我们全部被塞在这里。”

他睁开眼睛,蓝波荡漾的眸子中充斥浓咸味的海水,“这么说或许有些远了,但是你研究八卦图或者量子纠缠吗?你研究的话就会知道,死亡和新生是一起出现的,这个道理在这里也一样适用。”

他扭头看着四周穿梭的人,目光定定而茫茫,声音里含着纠结和痛苦,“这里是帝盛的基盘,有走不了的旧人,也有不断进来的新人。新鲜的血液里含着希望,扼杀种子最好的时候,就是它们还在泥土里或者刚冒出头来的时候。” 他扭过头来,眼神无比认真地看着尹煜佑,“所以,你千万要小心。”

其实,他刚才想告诉他的是不希望这里再有人惨死,但是怕吓到新来的他,又考虑到他刚刚毕业,还没脱离大学生独有的稚气,这才改口委婉地说成了消失。

尹煜佑有些明白了,他攥着自己头顶的红帽子,为什么灿灿特地强调,原来这帽子根本不是什么保护盾,而是高级的猎手给自己看中的猎物戴上的靶子标记,他迟早要被杀。

他转过身,透过玻璃窗看着自己的脸,身边经过的人跟这张脸比起来全都黯然失色,尹煜佑不由得一飘,脑子再次开始抽风:我长得原来这么有威胁性?嗯……光看脸的话好像确实能从人群里脱颖而出!

灿灿看他旁若无人地抚摸自己脸颊的傻样,就知道刚刚那番苦口婆心的提醒八成又白说了,刚毕业的大学生总是这么傻又这么可爱,但很快他们就会变得和这里的人一样,无趣,无机。他看着他头上的那顶红帽子,那红色,最是夺目,真刺眼啊!刺得他眼疼心也疼,灵魂被震慑到不停颤抖,因为那红色,好像一个个人用血液染浸透析入每一粒干枯细胞中,最后被完全洇红的头盖骨。

灿灿心里被刺得发痛,他的眼神充满无奈,像沉溺进了大海里,再也没有希望,也看不见光:不知道这次孔雀又会用什么招数,可我除了说几句不疼不痒的提醒以外,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希望这次……这个人能活得久一点。

他闭上眼睛,蓝色的眼珠彻底与光明隔绝,坠入了黑暗中,如同灿灿的心一样,他的心脏越来越痛:真希望这里不要再有人死了,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诶!说起来怎么还没网啊,我不是已经交钱了吗?难道那阿姨还没弄好?主管说新人要发几条视频测试一下人气,没网怎么弄啊?明天能弄好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再次打断了灿灿沉坠的思绪,他看着正低头扒拉手机的尹煜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帽子戴反了,帽檐拧到了后面,好看的脸能看得更清楚了,两道浓秀的眉皱着,神色看起来又憨傻又浮着愁字,显然对于没网这个问题很是苦恼,灿灿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有件事忘记告诉他了。

“你得交网络费,刚才还没交吧?”

尹煜佑瞬间把嘴一咧,眉毛拧得更紧:“啥?没交?那我刚刚交的88算白纸吗?”

时灿暄倒蹙着眉,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那个88里面88块是办卡的钱,剩下00是卡的押金,解约或者合约期满会退给你,网络费的话需要单独再交一次,基础形式是按季度交。不过因为解约很难,一般人就算合约到期了也还有自动续约,所以卡的押金我们大部分人都当作是直接买卡花的钱,不准备要了,能要回来的时候意义也不大了。”

他的眼睑垂下去:因为要么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不在乎这点钱,要么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已经没精力再因为这点钱而感到欢喜了,反而会觉得自己很可悲。

尹煜佑站在原地傻眼两秒,接着就愤愤转身要去找阿姨理论,时灿暄赶忙拉住他,“你找阿姨没用,她也是按公司规章办事的,你去找,她只会说你又没问我。而且她本身也是有意不说清楚的,每有一个人办卡她就能多拿一份绩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里的人都是这么现实冷血。”

尹煜佑顿了顿,灿灿的眼神太真诚,让他怀疑不起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要去干架的姿势,“网络是怎么交钱的啊?”

灿灿打开手机,找出一张记录着网络交费方式的内部截图展示给他,“因为人多,所以这里用的是大型网,费用就比较贵。”

他撇了撇嘴,“反正公司是这么说的,不过好处是这里的网速超级快,一个宿舍七十多个人也根本不卡,还能开黑。”

尹煜佑仔细看着那张图,他跟着念了出来:“一个季度要交88,一年要交四次,第一次交的话一次性|交够一年的量可以拿到一笔公司赠送的流量,后续没有,首次交费所得流量多交多得……”他念到后面声音直接抖了起来,灿灿补充道:“那个流量其实多交也多不了多少,公司在流量这方面给得特别抠,珍惜程度跟外面的石油和黄金是一个level,而且交网费赠送的流量只能用一次。”